杜冉琴在石丘县令府上住了没几宿就搬去了军营,借口说是出去探亲,实则是压根看不下去房乔日日挂着那乖巧的假笑哄骗一个才刚十四的小娘子,在县令府上住的她浑身难受,每当吃饭的时候见着他对乌勒吉嘘寒问暖巧言令色,就一阵阵的反胃。
她不由暗自腹诽了许久,默默嘀咕着房乔根本不是那种善于表现的性格。除了她上次差点儿死没死成,然后房乔去鬼谷接她回来,那一阵子,他还算是体贴入微,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在外笑面狐狸,在家冰块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情趣,反倒是比以前还不好说话,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她简直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忍他忍过来得!
“小茴,前几天,你看房玄龄那死样子,是不是觉得很恶心呢?那笑起来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然后训练有素地摆出来的一样,每次都丝毫不差,你看了不觉得闹心吗?他那样哄骗一个才十四的小娘子,真的好吗?”杜冉琴实在是憋不住了,在军帐里不过是帮杜如晦处理来回的信笺,每天也没什么事儿可做,闲的难受开始找杜茴倒苦水。
“夫人,主子本就那么笑得啊,我看倒是和平日没啥分别。”
“没分别?他晚上进了房,就从来没笑过!”
“那……夫人,主子他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那倒不是,那时候和现在一样,笑得怪碍眼的!”
“碍眼?”
“算了算了,没事!”杜冉琴一时烦躁,也说不出所以然了。她知道那假笑是他的保护色,轻易不会褪下。即使是他本身其实并不爱笑。私下里常常冰块脸,可是他却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夫君,若非故意和她怄气,也算是个好夫君。
“可不是没事啊夫人!以前主子对你笑,现在都不对你笑了。你还能说没事?”杜茴明显是想歪了,以为她是在抱怨失宠。
杜冉琴一时气结,也无力做过多解释。只是耸耸肩就当没说起过这话题,然后又接着在房乔的营帐里头翻看着他留下的书简,悠闲地又过了大半天。可到了晌午的时候,一封从长安而来的加急之信,却让她一下子坐不住了!
她一边读信,一边止不住气得咬牙跺脚,好不容易看完这信。便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营帐!杜茴看着夫人这焦急模样。也顾不得手里的活儿。放下木桶,追了出去,跟在她后头跑了老远,直到远远瞧见兵部尚书杜如晦,才见夫人停下脚。
“阿兄,你和玄龄这次来主要是打探消息的先锋,若是兵图到手。我和玄龄直接回长安也无妨吧?”
杜如晦正沉思小可汗的合谋之计是否可行,便突然被急匆匆冲过来的杜冉琴打断了思路,他一边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回道:
“是,不过玄龄说了,不许你擅自冒险,你最好什么想法都别有。”
“阿兄,玄龄他小题大做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关心则乱,他感情用事,你也一样?若我真能有办法得到兵图,试试看又有何不可?”
杜如晦听罢这话,倒是起了兴致,歪头对上妹妹真挚的神色,有些动摇了。
“阿兄,我行事一向缜密小心,你大可放心。若中途真是不能成功,我自会想法子平安脱身。你只需要帮我挡住玄龄,其余事,我自可做好安排。”
杜如晦仔细想了想大妹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她年幼时便已小心谨慎,又懂得灵活变通,现在过了这么些年的历练,去尝试看看,倒也并不是行不通。
“那你要我如何?”
“阿兄就等玄龄来找我的时候,说我和小茴去城里看百姓的生计,去寻思帮着县令富民的法子去了就行。”
“啧,这倒是个活儿,不如你别去盗那兵图,还是去看看你嘴里说的那事儿能不能成吧,就算没那东西,这东突厥也已经日薄西山,不成气候,不足为惧了。”
“阿兄!你可知战场上轻敌是大忌?!石丘县百姓的生计,夫君自会挂心,他每日写的摘记已经写了不少法子,不必我锦上添花去了。”
“那他可还会信你这蹩脚的话?”
“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你就这么说,我会让他挑不出毛病的。”
杜如晦这才点了头,与大妹一击掌,算是达成了协议。杜冉琴得到了内应,这也就毫不耽搁,回了营帐,取来行礼,手脚麻利地换上一身边陲之地人们常穿的粗布麻衣,却细细打扮了脸颊,即便是粗麻上身却仍旧遮挡不住灵动之色。
“夫人,你这是要做啥?穿这衣裳,还用好好打扮么?”
“小茴,我问你,你可认识颉利可汗的小儿子双乎日亲王?听说颉利可汗为了照顾这小王子,让他好离亲人近些,便把离石丘最近的封地给了小王子……”
杜茴听罢眼珠一转,开口道:
“虽说谈不上是朋友,不过熟识是没错。双乎日今年刚加冠,体格和法宏寺的玄英大师有些像,人很随和,在颉利可汗几个儿子里算是人缘最好的,就是有些呆头呆脑。”
“那依你看,这兵图最可能放在什么人手里?”
“以前是我阿父姬翀掌握派兵布局,如今他身陷囹圄,怕是拉克申亲王会接替我阿父掌管布兵。拉克申亲王是颉利可汗的弟弟,他一向很疼双乎日和乌勒吉。”
这就没错了,看来她这几日在军营里收到的信息还是有点用处。
杜冉琴同小茴确认了这些消息,便觉多了几分胜算。房乔从乌勒吉下手,多半也是想通过乌勒吉拿到拉克申亲王手里的兵图。可乌勒吉毕竟是公主,对于派兵布局不好过问过多,反倒是双乎日这儿,也许有漏子可以钻。
“小茴,那你可知道双乎日在封地的宅院怎么走?从这儿到双乎日的封地又要多久?”
“从这儿过去,也就两三日的路,不过……要见到双乎日,也不必那么麻烦。双乎日一向放心不下乌勒吉,乌勒吉在石丘住了这么久,他应该也已经到这里。”
“那若我想避开县令家,去哪儿才能见到他?”
“嗯……”杜茴微微皱起眉头,眨巴着眼睛细细想着双乎日以往的习惯,突然猛地眼神一亮,一拍脑门喊道:
“啊!没错了!石丘城北有处闹市,那儿有个赌马的赛马场,突厥人和汉人都喜欢在那儿赌马,双乎日骑术了得,定会去看一看。”
“嗯,正巧了,我也打算去那儿看看,不一定能见到正主,可若是真碰上了,小茴,你可认得出?”
“这肯定不成问题!不过……若我也跟着……似是不妥……”
“怎的,怕双乎日认出你来?”
杜茴浅浅点了点头。
“呵呵,我就是要他认出你来!”
“夫人!你不能……不能……”小茴吓得忙缩成了小球,不敢听她的吩咐了。
“放心,我自有安排,说不定这次还能一举救出你阿父。”
小茴听了这话,可却仍是忐忑不安,不敢答应。杜冉琴见她这模样,便只得无奈吐了口气,反问:
“小茴,我在县令府上住了那么多天也不是白住。我从乌勒吉那儿听闻双乎日是个极善良的主,连打猎都从不碰兔子或小鹿这般小兽,还曾因为误伤了一只小幼熊,而哭了好几天。像这般好心肠又容易心软的人,连小兽都不会伤害,更何况你这个小娘子?”杜冉琴见小茴渐渐舒展了四肢,不再害怕,便接着道:
“再说了,这儿毕竟是大唐国域,又有唐兵把守,就算计策真的不成,也保你不会有事!”
到这儿,杜茴才稳稳当当点了头,决心配合杜冉琴去试试看。
石丘城北的马场一向在这一代颇负名气,南来北往的血性男儿每每路过此处,便不由驻足而停,有钱的就下几注赌马,没钱的就巴巴地看着人家赛马;有能耐的就亲自上马参加比试,拔了头筹就能拿走赌金,没能耐的白白输了比试倒也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只需付出两人骑马的报酬,一锭银子,也就成了。由此一来,这马场变成了不少擅长骑射之人角逐之地。
这马场是圆场,马厩在场外,每日由场主挑出十匹好马牵来这马厩,等着人来挑马。圆场约莫直径一百多米,是环形,内侧有赌桌和下注的观众,外侧也有凑热闹的,将马场团团围住。马场是清过石子的黄土地,每次能容下六匹马同时上阵。
今日晴空万里,微风徐徐,碧蓝的天与白云交映,正是个赛马的好时候,马场周围堵满了凑热闹的人。马场主人是个年过四旬蓄着大胡子的壮汉,刚巧从大宛新买了两匹上好的汗血马,正在兴头上,便直接将马牵来了,拴在马厩里,好等着看一会儿谁能挑走这两匹来跑跑马。
“安叔!哈哈,我等你好久!就听说今儿你弄来了两个好家伙,来,让我第一个试试看如何?”人群之中,有个个子高高身材壮硕,浓眉阔眼的年轻人,大着嗓门高高举起了手臂朝中年人挥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