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没有一点声音。
像是大家都突然之间被按了静音键,安静的让李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内心满是无措,慌张的左右四顾,短短的几十秒像是院外寒冷的风雪,让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小李博士心慌不已。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像终于回过了神,一个个看李钰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人人眼神闪烁游离,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与李钰对视。
一听李安宁开口,山长大人头就大了。等听完这首格律奇怪的小调,额头上的青筋更是忍不住跳得欢快。真是......真是胆子养肥了!连一向浪荡不羁的江重焕都不敢写这样露骨的诗词,什么情啊爱啊,还来我怀里,李安宁你真是够胆!还有,这家伙不会这么不知礼数,想借着这种场合向内院哪位闺秀一诉衷肠吧?
理所当然,小李博士这首风靡万千少女的现代情诗完全没有讨到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首诗对古人来说遣词用句太过直白露骨,让一向以含蓄意境为美的文人们接受无能。若只是私底下三两好友,酒醉色迷时,来上这么一段也就罢了,但居然有人在人家小姑娘的生辰宴上来上这么一出!你把人后院儿那一院子的小姑娘都当摆设吗?小李博士这是准备把人姑娘羞死的节奏?
不提外院儿因为李钰的一首情诗尴尬异常,御风亭上的夫人和小姑娘们却一个个都听得脸红耳热。
这......这,这位先生也太,太混账了一点,怎么可以在这种场合,作了这么......这么一首,一首诗呢!简直羞煞人也!
绞着帕子,耳根通红,面上都是羞恼,更有甚者,有几位小姐连整个脸都红透了。阅历更丰富的夫人们最快回过神来,赶忙拉过自家闺女好一顿教育,就怕被这一首情啊爱啊的诗词带坏了心性,以后惹祸。一时,御风亭内倒很是热闹了一番......
甑夫人没有动,倚着旁边的江素兰小姑娘径自失神。娇嫩的双唇轻动,缓缓念出先前听到的一段。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绵软低哑的女声就响在耳边,撑着小姨温软身子,江素兰没有动,也不知为何,听着她面无表情的念出这首不太妥当的小诗,小姑娘居然不怎么忍心打断,总觉得,比起那位大胆先生念得声音,自家这位小姨这样低吟出来,硬是有一种让人鼻头发酸的感觉。
“兰兰,你说情之一字是不是特别磨人?”
“小姨,素兰不懂。”眼见着甑夫人眼眶里雾气弥漫,江家小姑娘莫名的有点慌乱。只是实在不知怎样安慰排解,只能认认真真回答问题,不敢敷衍。
“呵呵......也是,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懂个什么呢......是小姨魔怔了。”垂下眼睫,掩住眼里翻腾的情绪,何苦为难人家小姑娘。纤细白嫩的食指缓缓划过掌心,到真是想见一见这李钰,可真是个妙人!
“兰兰,可否让你家管事去请刚刚那位先生到暖阁外面的曼云亭去,小姨想单独见见他。”
“可是,这......”为难的皱起了眉,江素兰小姑娘满心的不赞同。
“先别说不合规矩,你小姨什么时候守过规矩。况且我和那位先生可是旧相识,只是想问一件事罢了。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定不会误了给你选个好夫婿!”扬起笑脸打断小姑娘的反对,轻轻挽起鬓发,甑夫人笑的云淡风轻,说的轻巧极了。
一看小姨笑成这样,江素兰就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哎......罢了!避过正在热闹的夫人小姐们,抬手招来了随侍的丫鬟。
江家一个男仆来请的时候,小李博士正在灌下第八杯闷酒。硬是扛住山长大人的目光灼灼,一杯接一杯的往下倒。不是李钰胆子肥了,只不过是被郁闷个够呛,心情不太好借酒消愁而已。
听到甑夫人单独要见自己,被酒气熏得稍微有点上头的小李博士心里还挺诧异。不过能借着这个离开山长大人紧迫盯人的视线也算不错,因而欣然前往。
幸好喝的不是太多,起身离席的时候脚步还很稳当。跟着领路的男仆,避开不部分宾客的视线,小李博士出了暖阁,向曼云亭行去。
山长大人刚开始李安宁是要去更衣,也没怎么在意的收回视线。可眼见着李安宁一路行去的方向和更衣的地方完全是反方向,这才心里担心起来,李安宁这是准备去哪儿?那个前面带路的仆人是怎么回事儿?一时间,询子墨感觉心里像长了草一样,坐立不安,深怕自己一没注意,李安宁又闯祸了!
曼云亭是一座湖心亭,就坐落在离暖阁不远处的荷花湖中心。寒冬那月,湖里的荷花早就枯死了,只剩下几支枯黄的枝叶证明着这里栽种着荷花,映衬着岸边树梢上的点点积雪,更添萧瑟。
跟着仆人走了不到一盏茶时间,李钰就来到了湖心的曼云亭。可能是温度还不够低,湖水依然波光粼粼,半点结冰的意思都没有。
远远地就能看见湖心亭里的人影,等走近了,李钰才发现那背对自己,面朝湖面的人影就是甑夫人。对她找自己的原因很好奇,李钰连忙快走两步,等到跨进了亭里,可能是早就听到了李钰的脚步声,就见那人影笑盈盈的转过了身,不是甑夫人是哪个!
“冒昧相请,安宁不会见怪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面前的还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李钰赶忙还礼,直道不敢。
“甑夫人哪里话,能得您相邀,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呵呵......安宁果然有一张巧嘴,上次琴科大比,这次宴上赋诗,可真是好文采!”
甑夫人掩嘴笑的欢畅,李钰越听嘴角越抽搐,还文采,应该是丢人现眼吧!不带这样嘲笑别人的,可怜自己对美人的一片痴心,真是太伤感情了。就为了上次在大比会场的发言,山长大人罚抄的《明律》现在都能当枕头用了,一想到先前宴会上自己头脑发昏念得那首情诗,小李博士真的连跳湖的心都有了,真是蠢透了!可以预见,等回了书院,山长大人的惩罚肯定不会太轻!
好笑的看着李钰一张苦瓜脸,甑夫人摇头轻笑,这位李先生还真是赤子心性,这性格也太过单纯了一点,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实在和传说中的年龄不太相符,不是听说已经二十有七了吗?
“夫人就不用取笑我了,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那首小诗也不过是在下家乡流传甚广的一段歌词罢了,不值一提。更何况,看起来里面那些先生们可不怎么欣赏这类太过直白的诗词。”坦然的自嘲,李钰想得开,又不用刷美人的好感度,这形象问题就不用这么在意啊!
“哦?原来那首小诗不是你所作吗?那,它可有名字?”说实话,甑夫人内心有点小失望。原以为能写出这样的诗来,那作者必定是有所经历才能写得如此缠绵多情。本还想仔细问问这后面的故事,怎么会整首诗都如此贴近自己现在的心态呢?哎......谁知道......不过这么正大光明曝光自己作弊真的好吗,这人是太傻呢,还是太坦荡?
“确实不是在下所作,只是情势所迫,安宁学识有限,只能厚着脸皮借用一二。至于这首小诗,原名叫做《见与不见》,是由一位姑娘所作。”秉持着可以回答的事情应该知无不尽的原则,李钰态度倍儿真诚。
“那安宁可知道那位姑娘因何写出这首诗呢?”
“呵呵......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李钰心虚的摇摇头,装不知道。
“半点缘由都不知道吗?”一看李钰摇头,甑夫人看起来有点急了,情不自禁逼近围栏边的李钰,微微急迫的追问。
“嗯,倒不是真的没有缘由,只是作此诗的那位姑娘从未说过,现在流传的也不过是大家口口相传的说法罢了。至于缘由,总脱离不了一个‘情’字吧.....”
被上前的甑夫人又逼退两步,李钰已经紧紧靠着曼云亭只有小腿高的围栏了。
看这甑夫人这么急迫的追问,肯定是因为这首诗写到了她心坎儿里。谁不知道甑夫人苦恋那位江大才子十几年,自己还是别告诉她那位作者曾说这首诗的每个字都和爱情没半毛钱关系比较好,人作者原话是怎么说的:“这首诗表达的是上师对弟子不离不弃的关爱,真的跟爱情、跟风月没有什么关系。”看,师徒恋,呸呸!菩萨恕罪,是关爱啊,关爱......
还是让人家从诗中找到一点安慰吧,总不能连这点权利都不给人吧,至少看着这首诗,甑夫人的苦恋也能看起来多几分美好吧!小李博士一时感叹,一时心酸,想到半路又带着几分心虚,心路历程那个曲折,就为了美人不要太伤心。
原本还有点黯然神伤的甑夫人差点儿被李钰脸上变来变去的丰富表情逗笑了。这李安宁还真是个妙人,若不是年龄大了点,配给兰兰还真是正好啊......可惜,可惜!
“不过,安宁可否如实告知,在人家江小姐的生辰宴上念这样的诗,可是为了向哪位心上人示爱?”戏谑的又逼近半步,甑夫人吐气如兰。嗯?这近看这李安宁长得还真是秀气。
就算甑夫人是个大美人,可李钰无奈的表示自己实在无福消受。不着痕迹的更加贴近围栏,微微侧过头,夫人啊,咱能不能不要在面前抢别人的空气,在下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啊!!
见确实逗得人脸色涨红,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了,甑夫人刚想放过这李博士,哪儿知道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李安宁!过来!”
被突然之间出现的山长大人声音吓到,李钰下意识一转身,可惜......
只听‘扑通’一声,曼云亭里还哪有李安宁的身影,甑夫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大跳,脸色刷的青白。这李安宁,掉湖里去了!!
眼睁睁看着李安宁从亭子里掉下去,询子墨感觉自己整个人血液都凝固了,一时浑身冰凉。两步冲进亭里,一把抓开愣住的甑夫人,想都没想,山长大人就跟着跳了下去。
一看询子墨跳了下去,甑夫人这才晃过神,连忙去找管事救人。先前为了谈话方便,没有安排仆人候着,这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只能沿着小道跑过去,这种天气掉进湖里,可真不是好玩儿的!
其实李钰会游泳,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湖水的温度又太低,入水那一下,李钰真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刚想发挥一下自己泳技,来个自救。哪儿知道下一秒山长大人居然跳了下来!
被山长大人有力的臂膀搂抱着向湖边游去,李钰整个脑袋放空,身体下意识的划着水,好减轻负担。但是,衣服湿透了,头发散了,甑夫人找人去了,山长大人在旁边,肯定会被发现吧!而且还有可能会被很多人围观!所以,俩人刚爬上岸,冻得发抖,狼狈不堪的小李博士就哆哆嗦嗦的冲着山长大人直言道。
“送我回别院!现在!马上!”
“理由?”唇色发乌,正着急检查李安宁是否受伤的山长大人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这种时候还要任性,天气这么冷,衣服都湿透了,等回到别院,怕是真要大病一场了!
“我,我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