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歌并不知道太子妃有没有信她所说的话,不过话她既然已经说了,太子妃信与不信她倒并不在乎。
不过,想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恐怕太子妃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无法再有如今的闲情逸致来为太子的感情归属而头疼了,所以在临走之前,凤止歌仍给了太子妃一些提点。
“想必太子妃也知道,如今的大武朝可不平静,与其把时间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上,太子妃倒不如多为其他事情做些准备,也好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说完这意味深长的话,凤止歌便向太子妃陈氏道别离开。
入宫见太子妃,对凤止歌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回到安国公府之后她就再没把这当回事儿。
她的注意力,随后便放在了以官粮案为因,而引发的一系列大事上。
大武朝开国二十几年,赵天南这些年虽然一直励精图治,但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处理因饥荒而引起的动荡的经验。
所以虽然在事情发生以后,赵天南就已经积极的做了应对,但他的这些应对,在处理事情上难免就显得不是那么有效。
虽然以精简宫内用度为引子,让朝中百官及他们身后的世族拿出了不少银子及粮食,但这些银子和粮食,对于要平定灾荒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甚至在整个大武朝都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在赵天南苦思对策的时候,那些受苦的百姓们,却是再也没有了继续等待的耐心,他们的性命也由不得他们继续等下去。
饥饿虽然是个极为寻常的词,看起来似乎也并无多大的威力,但饥饿一到极致,往往会让人做出平时绝对不敢做的事来。
就拿这些深受饥荒之苦的普通百姓来说,平时的他们是最温顺不过的,对官府及朝廷更是充满着敬畏,但在饿极之下,他们很自然的就没了理智,什么官府朝廷,什么敬畏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们什么都敢做。
事情最早发生在受灾荒影响最深的江南某地。
秋收只收上了不足往年三成的粮食,这些粮食还只有一小部分真正属于种地的百姓,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种地的百姓都填不饱肚子,更别提那些靠买粮过活的百姓了,再加上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往常看来不可思议的程度,所以秋收之后没多久,江南等地的普通百姓就已经面临无米下锅的境地了。
初时倒还好,虽然心中存有恐慌,但靠着家中的存粮及一些辅食,虽然不能说顿顿吃饱,但好歹还不用担心会被饿死。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朝廷对江南等地的这次饥荒又一直未能拿出可行的解决之道,存粮耗尽又买不起粮食的人们,便顶着自己那饿得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身子不得不铤而走险。
在百姓们想来,在这种年景,若说还有那不用担心粮食问题的,当然便是衙门里那些官差了。
所以在某个炎热的傍晚,被饥饿折磨得实在受不了的一群难民,便齐齐冲进了当地的衙门。
衙门里的官差自然不是吃素的,再则这些难民其实根本就饿得没什么力气,所以初时的惊讶之后,难民们被毫不费力的镇压了下去,甚至在镇压途中,还闹出了人命,死了好几个被饥饿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难民。
这件事,也就成了后续事件的导火索。
随后,各地都不时有难民哄抢衙门、当地富户的事件发生,当然了,大多数时候这些哄抢都以难民们的失败而告终,但偶尔成功抢到东西吃到的饱饭,却让他们从此开始乐此不疲来。
遍布整个大武朝的百姓动、乱就此开始掀开幕布。
这场动、乱始于挨饿的百姓们想吃个饱饭的朴素心理,原本这也没什么不对,在生存的危机之下,是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易子而食之事都不是没有发生过,更别提只是出手抢夺了。
最开始有哄抢行为的百姓们心思很单纯,但在哄抢一事往整个大武朝扩散之后,不得不说,百姓当中也并不是没有眼光长远且有领导才能之人,于是,各地便接二连三的有了人自发拉起三五百百姓,以领着大家吃饱饭为由,正式揭竿而起。
似乎只一夜之间,原本国泰民安的大武朝,就陷入了当初前朝末年那般的风雨飘摇。
各地的消息传到赵天南手中时,怒不可遏的他几乎毁了整个御书房。
从如今的局势里,赵天南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初在前朝那乱世中渐渐崛起的样子。
他自己是如此一步一步从一个穷苦小子走上至高无上的皇位,自然便对其他人效仿他的行为无比忌惮。
赵天南的皇位可不是从长辈手中继承而来,而是他十几年自血与火之中拼杀出来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妥协忍让的君王,可是二十几年未动刀兵,如今的百姓,是不是已经忘了大武朝是如何建立的?
在赵天南眼里,这些妄图颠覆他江山的人,就算是再怎么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所以,对待这些想趁乱重走他当初征战之路的人,赵天南从来没想过要心慈手软。
一道圣旨之下,各卫所的驻军齐出而动,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便将那些由普通百姓组成尚未形成规模的所谓“起义”军强势镇压了下来。
虽然暂时将这动、乱镇压了下来,但赵天南并未因此而轻松多少。
这时他可以用手中的军权将百姓镇压下来,可若是解决不了饥荒这个根源,先前的一幕必定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次数多了之后他的血腥镇压甚至还会派起民愤,到时候,他又该拿什么去解决?
“该死!”收到百姓被镇压下来的消息,赵天南面色铁青的重重捶了一下面前的御案。
粮食,什么都要粮食!
解决饥荒需要粮食,平定百姓动、乱也需要粮食,就算他手上的军队,也是需要粮食才能养得起的。
可是,偏偏大武朝此刻最缺的就是粮食。
江南等地本来就被誉为整个大武朝的粮仓,每年秋收之后,江南等地收上来的新粮便会运往各地,而如今江南等地因旱灾而减产至少七成,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洞,足以将整个大武朝都吞进去。
赵天南要做的,就是要将这个漏洞给补起来,当然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如今的情况光有银子还不行,就算是银子在这时候都不一定能买到粮食。
将自己的一系列应对传达下去之后,赵天南又翻看起了今天才送到他手里的,关于威远侯府及凤止歌其人当初在湖州时的调查结果。
作为帝王,赵天南手里掌握着东西是寻常人根本就想象不到的,他想要调查一个人,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都绝对能查得出来。
凤麟醉酒之后误闯洛水轩,随后慕轻晚有孕,生下的凤止歌却自出生起就陷入沉睡,直到八年后,在那万荷齐放的祥瑞之兆下突然醒来。
“祥瑞之兆……”赵天南喃喃念道。
他还记得,当年湖州现这万荷齐放的特殊景象之后,因觉此景应是祥瑞,湖州的地方官还特意上了折子禀报,所以一直到现在,赵天南都对此事留有印象。
不过……
沉睡了八年的人在这祥瑞之兆中突然清醒,而且醒来之后非但不像一个从未接触世事的婴孩般懵懂不知事,反而像是得了神佛点化般早慧聪颖,这一点却着实让人不能理解。
赵天南顿了顿,又继续往下看去。
掌掴备受宠爱的凤鸣舞,一次次让赵幼君在她手里吃哑巴亏,第一次在湖州权贵面前公开亮相,不仅没被赵幼君母女算计到,还让联手算计她的赵幼君及那杨夫人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更让有心推她入水的连晴落水被杨云浩占了便宜失了名声。
然后,收拾了赵幼君身边的几名皇家死士,从赵幼君手里夺了管家权,还为了给慕轻晚报仇,将赵幼君和凤鸣舞关进澄明堂里大半年,差点把养尊处优的两人给逼疯,直到圣旨要求威远侯府进京,才将两人放了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赵天南越是了解,一颗心就跳动得越快。
他一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另一边又无法抑制心里突然涌起的喜悦与期待。
这个凤止歌,到底是不是素素重新归来?
心情激荡之下,赵天南将手中的几张信笺捏得有些不成形状。
这信笺上不仅记载了凤止歌自出生起的种种,就连她身边出现过的人,也都一一列了出来。
凤止歌进京之后的事赵天南大致也有些了解,所以将这一部分草草看过之后,他便看到了后面那些对凤止歌身边人的注解。
而其中两个名字,让赵天南看了瞳孔为之一缩。
寒青颜,李芜。
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几年,赵天南都仍能记得这两个人。
这两人都因当初受了寒素的大恩而对她忠心耿耿,赵天南还记得,当初他与寒素征战天下时,整个军营里,就只有寒素及她身边被誉为明珠的寒青颜、李芜三个女子。
后来他们建立了大武朝,赵天南因表示自己对寒素的看重,哪怕两人尚未大婚,就先让寒素入主坤宁宫,并让所有宫人称之为皇后。
而那时,寒青颜与李芜也跟着寒素一起进了宫。
后来寒素在大婚前夕死在了宫里,赵天南忙于处理因寒素之死而带来的一系列动荡,更要安抚因丧女之痛差点与他彻底撕破脸的寒老爷子,那段时间倒也没顾得上寒青颜与李芜二人,只隐约得知,二人被接回了寒家。
不过是寒素身边的两名侍女,赵天南又怎么会在她们身上浪费精力,所以那之后他也没再关注过这两人。
若不是在这张信笺上看到两人的名字,赵天南指定不会特意想起她们。
寒青颜与李芜当初之所以在京中并称明珠,除了她们胜人一筹的容貌之外,也因为她们那为众人所知的对寒素的忠诚。
赵天南当初就领略过她们的忠诚,可以说,在她们眼中,除了寒素这个主子,就算是后来登上帝位的他,也并不能让这两人俯首称臣。
出宫之后,李芜一直在寒家荣养,而寒青颜则接手了当初寒素留下的凤鸣阁与凤仪轩。
然后几年前湖州现出祥瑞之兆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去了湖州,之后李芜留在了当时只不过八岁的凤止歌身边,寒青颜则为凤止歌开启了湖州凤仪轩从来不许人进的四楼。
作为大武朝的主宰,赵天南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凤鸣阁与凤仪轩。
一个被天下读书人所感激,另一个则靠着赚妇人的银子钵满盆满。
可是,赵天南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凤鸣阁与凤仪轩,居然是当初寒素创下的产业。
他当初是听寒素说过一时无聊弄了些小产业试试手,却不曾想,原来寒素所谓的小产业,竟然在二十几年间发展成了如今连他这个帝王都不敢随意针对的庞然大物。
寒青颜与李芜也确实不负她们当初的忠诚,哪怕有凤鸣阁与凤仪轩在手,这些年也从来不敢打半点主意,只兢兢业业的经营着。
这样的两个绝对忠心于寒素的人,又怎么会在七八年前,就被一个稚龄女童所折服?这个女童又有何等的特殊之处,会让寒青颜与李芜把她们的忠诚从死去的寒素转移到她的身上?
心里暗暗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似乎有些不能承受如鼓点一般急促的心跳,赵天南颤抖着伸出手抚上胸口。
“凤止歌……就是……素素……”
不过几个字的短短一句话,赵天南却连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出来。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那一晚,寒素面容平静的在他怀里直面死亡,临死之前微笑着说:“我会回来的。”
而如今,她果然回来了,还是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