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时马庆自以为甩开了小唯独自进了不知楼,却不料小唯仗着那双神异的瞳术仍旧跟了上来,只不过不知楼防范生人自有手段,而且小唯一个八岁的娃娃,怎么都不可以被放进青楼。小唯讨了没趣只好回了先生的旧屋。
自归了小屋,小唯便一直焦躁不安,无名集翻来翻去竟是一字都看不进去,随手就丢在了边上。四下又都无人:白有贵忙于案牍,已经好多日没有出现;白瓶儿因为今天是寒衣节只得留在李府帮工。
小唯也不知道哪里来得闷气堵着胸口,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由觉得太阳穴很痛。翻出了随身的小弩,嗖一箭刺中了远处的门框。盯着扎在紧锁大门上的箭矢,小唯又发了另一箭,不偏不倚将前一枝箭身劈开两半直至击到了金属的簇,才“叮”一声脆响,坠落了下去。
小唯意兴阑珊,又随意的往门的方向乱射了两箭。
就在这时,门被一只胖手推了开来,不消说,正是白有贵无疑。他另一只手一扬,袖子轻描淡写地卷落了两只箭,满脸堆笑地调侃小唯:诶哟,几日不见就当我是仇人咯?
小唯见终于来了人陪欢喜不已,大步扑向白有贵,喊道:师兄有礼。
白有贵说:你这礼没几两本事可受不起哦。
小唯忙不迭地道起歉来,说起前因后果来。白有贵听完直叹道小唯年纪小小脾气可是大大的。又追问了一句:若是无聊,莫不如回李府也好罢,至少同龄人可不少。
小唯自然是拿白有贵当亲人,便坦诚说道:府里交不来朋友。
白有贵暗暗思量,李家也确实不待见小唯。李哥舒子侄辈排行“送”,孙辈行“武”,如李哥舒的嫡长子李“送”青,嫡长孙李“武”雄。说起来,小唯是三夫人的四子,当是“送”字辈,却剥了行字,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唯。难产克母,而且自三夫人死后,李哥舒对这一脉愈发冷落,几个兄长归咎于小唯更是视其为仇敌。
兄长尽数交予五夫人养育,与小唯关系渐远,血液中最后一点同胞之情也淡化了。不用怎么想,这小唯在李府的日子便不是那么顺遂,也难怪他不愿回府中。
不过白有贵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因为他今天也是莫名的一阵烦躁,修为到他这个境界,不说灵台清明,古井不波吧,也万难起什么样极端的情绪。今日有异,必定是冥冥之中有所示警,不免开始有些忐忑。本想回小屋一个人清静一些,捋一捋脉络,却听闻小唯也是这般。
虽然小唯只是总角小童,白有贵却知道先生留了大机缘给他,他也心生异常,那更加让白有贵确信自己的不安并不是无的放矢。
白有贵眯了眯眼睛,像是把眼珠藏进了肉里,只透出很狭窄的一条缝,窥视着天空。转头对小唯说:今日天空疏朗,入了夜我教你观星起卦,你可要学?
小唯自无不可。
马庆自诩武艺,出了城一直向南走了几个时辰,已经接近了青江的探哨的边界,再往外就只有一些游骑了。从单调起伏的草原一直走到了乳虎林。顾名思义,红衣东征之时曾在这片林子里斩过一只幼年的玄虎妖王。虎妖庞大有威,步伐之中隐隐有风凝聚,故有风从虎之说。白黑二种虎又俱是异种,乃是虎中的霸王,极其罕见,位列妖中四圣。四十年前墨城尽起中原豪杰东征,武器隆隆,想得是踏平雾池一劳永逸。万没料到才行军不足千里,就在这林子里遭遇了一只玄虎妖。即便玄虎年幼,数百守境豪杰群起而攻也拿它不下,只能生生困了它七天,耗得它力竭而亡。可虎王虽小,自有尊严,临死前罡风碎体,肢体肌肤丝毫不剩。红衣经此一役,才渐渐收敛了傲慢,不敢再妄言杀入雾池。于是整顿实力,于此处建城十七座,号称横云大阵,而乳虎林外这座便是青江城。也许正因为青江地下埋得是玄虎血骨,三十多年来这座边城一直武运盛隆,宵小远遁;零星小妖根本不敢靠近青江。
原先幼虎森林绵延极广,青江建城之后不久,老镇守李哥舒为了预警,就把四周的乔木都焚毁殆尽,而来年春风又把那些翠绿的草儿给带了回来,这才形成了青江四周的景观。马庆左兜兜右转转,比对着一张极其潦草简略的地图,似乎在找些什么很重要的地点,两个多时辰终于停在了乳虎林外围一处草地上。小九在车内闷的难受,见车停了终于露出脑袋来张望,一见没人登时跃了出来。初见森林也是又惊又喜,却又不敢走进去,而是回来问马庆为何走了这么老远。
马庆展开地形图,指给小九看,说道:我有一个小师叔身怀秘术,他告诉我这个地方五行齐备,灵气充足,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小九端详了一眼地形图,看不出什么奥妙,只是对画本身颇感兴趣:你这师叔制图怎么跟小儿涂鸦似得,丑也丑死了。
马庆心道不就是个小娃娃嘛。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转而说道:今天既然叫你来,当然不是来修炼的啦,待会猎只兔子来给你尝尝。
小九奇道:走兽都是异类,吃了如同毒物一般,你就不怕死吗?
马庆哈哈大笑,娓娓道来:便宜师叔他那儿有本古书介绍了一个方法,说用五行之力生出火来,好好烤熟活物,佐以烈酒,人可照食不误,我一直想试试,别怕,我先吃,吃完没事你再来。
小九笑了起来,一双明眸弯成月牙儿,似乎能透出点点光亮来。
马庆从背上解下亮银枪,又组装起一把大弩,又藏起袖箭,乒乒乓乓一阵不停。青江水肥,附近不少飞禽走兽也不少,以马庆的身手即便是赤手空拳抓来点野味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可他却耗了小半个时辰全副武装起来,自然不只是野炊如此而已。只不过他想营造出专程载小九出游的一种表象来讨小九的欢心;实际上他却另有盘算。刚入守境不多时,马阔便一直敦促他勤加领会“炼精化气”--这是守境的根基,也是如何蕴气于内的前提。马庆惫懒,不肯枯燥的静坐,觉得找寻个五行齐备,得天独厚的好地方修行才是事半功倍的法子。又有小唯望气之能在前,便让他上了城池,特地绘了这幅地图。今日找来这里,他一阵精神清爽,周天运行说不出的舒畅。一时兴起就起了玩心,居然想到了无名集上面的古方要试吃野味。
嗖嗖两箭,就射下两只野鸭来。生火,串上野鸭,撒上点点细盐,细微的油脂在火中兹兹的冒了出来,飘出一阵阵肉的香味来。小九也顾不得撒欢而是定定蹲在火堆边上,直勾勾的看着野鸭肉一点点变得焦黄。马庆难得的耐住性子,当然也是出于谨慎,断断续续用火烤了一个多时辰。
夕阳还未落下,月亮不知何时已升了起来,也是低低的,无甚光亮。马庆觉得这肉再也经不得火了才停手。他又从马车上搬下一大坛酒来重重摁在火堆边上,捞出一海碗酒,一饮而尽。旁边的小九先看看肉,又看看马庆。
美人在侧最是下酒,喝起酒来跟喝水一样。几碗下肚,豪情顿起。本来对这火烤酒浸的方法也是没底,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口吃了下去。接着又开始猛灌烈酒,不多时双眼就开始发茫,不由大声唱起他最爱的词儿:
霞明向晚,
照霜带寒。
......
马庆一个翻身耍起自己的亮银枪,原本他的招数大开大阖,刚健有力,醉酒之后反而有种内敛的劲道而绵里藏针,更显凛冽。小九看着喝彩连连。许是此地真是有地利,又或是小九鼓励,马庆越舞越快,感觉胸前蓄起一股气劲越来越强,不吐不快。周身更是绕起劲风,呼呼作响,每一枪,刺出都是裂空碎石。可即便他已经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那股劲道还是不能完全舒展,甚至有逐渐郁结的倾向,马庆双眼猩红,长啸一声,亮银枪如同游龙拔地而去。
枪法讲究六合,内修心、气、胆;外练手、脚、眼。以身养气,以意御枪,将力气汇聚到每一个招式之中,务必能够毕其功于一击。枪法百家争鸣,原本亮银枪走的是赵家枪的路子,占着一个柔字,刺枪如同银蛇出洞刁钻犀利。可惜马庆家学学了个七七八八,加上本身又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枪法中时时透露着一股狠劲,颇有霸王枪的风度。霸王枪自然是以刚猛暴烈见长,求得是以力胜巧,其中一式唤曰霸王摔枪最是狠辣强横。可惜这种招数非得天生神力不能展其神威,马庆也练过些时日,只是他那高瘦的身板使出来就有股子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
可此时此刻,马庆胸中像灌满江河湖海一般翻涌不止,力道可远不止大了几分而已。他重重劈下亮银枪,摔在地面上。枪砸在地面上借个巧劲再把力反弹回来,所谓借土生金,亮银枪上附着的五行之力更加澎湃汹涌,再借势直刺。那一道气劲有若实质,向前直冲,地面随之“撕拉”刮出一道不浅的口子来,翻出棕色的泥土来。
口子越拉越长,奔北而去。
马庆周天蕴藏的力气一泄而空,又有几分酒劲,摇摇晃晃的站不住脚。拄着枪才勉强站稳,他右手叉腰,对这一枪的威力甚是满意,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
山头日黯,地上人痴。
他双手牢牢攥着锃亮的亮银枪,说:老朋友啊老朋友,这一发,也算高/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