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选秀之日,大倾的紫霄城外又一次有了些许早春的生机。
阮君滟坐在肩舆之上,看着由红鸾门缓缓进入紫霄城之内的秀女们,那些散发着自己身上已经消失殆尽的烂漫气息的女子让阮君滟又是羡慕又是可惜。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同她们一样,对着紫霄城内的生活充满了憧憬,认为自己可得一心人,可光耀自己的家族,但是到头来却只是笑了笑自己的天真。
红墙之内会发生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事情。
耳畔感觉到了一丝的风,阮君滟低头摸了摸红木肩舆扶手上面刻着的团福图案,圆润温和,不知道那些刚硬的木头是经过了多少次的打磨才有了现在这些让人欢喜的圆滑。
抬头最后看了眼红鸾门慢慢涌进紫霄城的各色轿辇,或精致华丽,或简单清丽,如同开在御花园的各色花朵一样,各有千秋,却一样的鲜活。
对着身边的人挥了挥手,阮君滟垂着眼看着自己衣袖上绣着的海棠金桂,一如自己当初进宫当日所见的那般鲜艳。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肩舆缓缓地颠簸起来的时候,君滟的嘴角含了一丝淡薄的笑意,似是在对身边的人说亦像是在自言自语,“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没想到我竟然在宫里面活了这么久了。”
没有人接她的话,眼眶无端地产生了些许的湿意,掩饰一般地抬头,却看见了紫霄城那一碧如洗的天空。
真是好天色,就像自己当初进宫那天的天色一样。
想到进宫那天,君滟四下看了看,苦涩地摇了摇头,没变的不仅仅是天色罢了,还有长街上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连多年以前看到的长街角落摆放着的石狮子似乎还是当时的样子。
变的,是人心吧。
君滟叹了口气,耳边传来鬓发之上斜插着的鎏金九凤衔珠钗上面的宝石流苏碰撞在一起的泠泠声,这鎏金九凤衔珠钗有多沉重,就代表着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有多高,恍然间耳边又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阮君滟,你以后要得到多大的权势,就要受多重的苦楚!”
那个女声伴随了自己多年,语气里含着满满的怨恨,还有一丝置身事外的幸灾乐祸。可不是置身事外的幸灾乐祸吗?因为那时候,她就要死了,就要解脱了,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她!
想到这里,阮君滟看了看自己的手,带着嵌珠玉赤金护甲的手洁白无瑕,纤长柔软,但是只有自己知道,这手是浸过了鲜血的,指甲缝中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拿到鼻尖闻一闻,血腥味仿佛还未散去。
几年前偶尔的午夜梦回,想到这些年自己是这样过来的,都觉得遍体生凉,现在好了,习惯了,想到当初的惊心似乎还有些觉得可笑,笑当时天真的自己。
不知不觉之中,肩舆已经到了自己的宫门口,被身边的婢女扶下了肩舆,缓缓走进的宫殿之中,经过宫门之时看见了大门旁摆着几盆正在开着的忍冬花,那花藤紧密地绕在花盆周围围着的铁架上,如同一座宝塔一般,墨绿的叶子之中缀着或金色或银色或红色的花朵,确实是好看。
君滟在宫门前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几盆忍冬花,眼中沉淀着漆黑如墨的情感,身旁的小太监不知缘故,满脸堆笑地说道:“这是花房最好的几盆忍冬,花香扑鼻,知道太后喜欢精致小巧的花,奴才特地给太后搬了过来。”
“是吗?那可真是有心了。”君滟正了正身子,扫了眼身旁的小太监,问了身边的婢女说道,“倒是个生面孔,是刚刚来哀家宫中的吗?”
那婢女应了声是,说道:“是皇上送来伺候太后的。”
“皇帝是有孝心,不过办事的人也忒不上心了。”这声音说得淡淡的,但是却让身边的人遍体生凉,君滟瞟了眼身旁开得正灿烂的忍冬花,说道:“哀家确实是喜欢精细的花,不过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忍冬!居然把忍冬摆到哀家宫门口了,真是放肆!”
这几句话出口,刚刚还满脸笑的小太监连忙跪倒在君滟的身前,磕着头,一脑门子汗:“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忍冬花是先帝宜妃最爱的花,你既将忍冬弄到了哀家宫中,便不用再进来伺候了,搬着着几盆忍冬去裕陵给宜妃尽孝吧。”说完便扶着身边婢女的手进了宫中,留下吓破了胆的小太监瘫倒在地。
“太后,这……”看着身后的小太监,身边的婢女有些吞吞吐吐,“这毕竟是皇上送来的人啊。”
“那又如何?”君滟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既是皇帝送来的,就该知道哀家的喜好,阖宫上下都知道哀家讨厌忍冬,这奴才偏偏犯了哀家忌讳,若不是哀家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早拖出去打死了。”
“是,太后说的极是。”那婢女再也无话所说,只是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后宫之主,身边的人穿着明黄色的凤袍,上面绣着的金凤在彩云之间飞舞,大气端庄,浑然天成一种无法言说的贵气与威严。
那婢女又看了看她的容貌,和记忆里面的那个温柔的女子的样貌几乎分毫不差,但是眼中的凌厉却是记忆里面的那个女子没有的,看着身边的太后,觉得她再也不是当初才见的那个满眼都是柔色的女子了,虽然都是一样的容貌,但是她们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当初的小主,这个小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了。
最后看了眼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命。
自从当了太后之后,日子便忽然地清闲了下来,宫中除了先帝遗留下来的几个妃嫔,便再也没什么人说话了。
午膳之后,皇帝携了皇后来到宫中请安,君滟瞧着皇后一脸的笑容,说道:“皇后也从以前的王妃变成了现在的皇后,这偌大的后宫可就要皇后烦心了。”
皇后听了君滟这话,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忽然成了大倾的紫霄城的后宫之主仍旧有些恍惚,只是说道:“母后言重了,这都是儿臣应当做的。”
君滟的嘴角含了一缕的笑意,眼前的皇后是她自己亲自为皇帝挑选的,确实是满意:“以前先帝的后宫也算安定,这些都要靠孝恭皇后的功劳,记着,皇后是后宫是否安定的根本,只要你将后宫管制好了,皇帝在前朝也安心。”
听了君滟的话,皇后一脸的谦卑,说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定会好好管制妃嫔。”
君滟点点头,复而又看向皇帝:“皇帝这几日过得如何?”
皇帝冲着君滟行了礼,说道:“儿臣每日在勤政殿批阅奏折,未曾来看望母后,还请母后见谅。”
“自然是前朝的事情要紧,毕竟关系到了天下的万民,不过皇帝勤于政务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熬坏了就是。”君滟说着吩咐了身边的婢女去库房取了根紫参,“这紫参还是上次肃亲王给哀家的,哀家今日便给你了吧。”
皇帝见了那紫参确实是极为难得的,连忙推辞道:“母后还是自己留着吧,这紫参是肃亲王给母后的调理身子的,儿子怎么能要?”
“母后的身子吃了也是虚不受补,不如给你补补,你便拿着吧。”说着就让人送到了皇帝身边的总领太监手上,皇帝见这样,只有收下了那紫参,谢过了太后。
又聊了一会儿,皇帝和皇后方才离开了慈安宫,君滟也从位座上下去,去了房中。
依例躺在床上午休,整个房里都是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这么多年了,许多的东西都变了,唯独喜爱沉水香这件没有变,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君滟渐渐沉入了梦境,在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十六岁。
那年她十六岁,入选秀女,第一次踏进了这进来就一辈子出不去的紫霄城,遇见了那个人,开始了她与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