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个窄小而破败的房间,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由然而生。肖奉之摸了摸眼角,还有温热的泪痕。
这是那他颓废到不堪回首的日子,现在看来,比起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算个什么事啊!
尤其是在他所谓迷茫、思考人生的这段日子里,世界正值暴乱、底子里暗流涌动,面上却一片祥和、车水马龙的样子。
若像从前先颓个三年再东山再起,黄花菜都凉了——更重要的是,重来一次不要那么蠢、自以为是的伤害那些真心为了自已的人了。
看着手机里署名“肖家家主”的多个未接来电和信息,那些数字和方块字的影子在他心中堆聚,渐渐化为一股暖流盘踞在心间。
肖奉之放下手机一个人低低的笑了半晌,才把那个碍眼的称谓改回了一如既往的“黄毛”。
这个好像是肖老爷子走的那年,他错过了送黄毛出国的航班。气他不告诉自己,一时抑郁,咬牙改掉的吧,还发誓要绝交来着。
也怪他这倔脾气,生生逼的黄毛为他回来做个名不副实的傀儡家主,好暗中护着他。
之前在过时间长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到底从那儿来的自信让那些势力盘根错节的长老们让权?
也是要有多想当然才会仅凭一张遗嘱就敢上门叫嚣?有多狂妄才敢大言不惭的没得京上同意就私蓄奇兵,最后撕破脸皮……
那些长老只会因为这份刺激加速拔掉“肖家长孙”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进程,然后暗里对黄毛加压或者干脆毁掉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而那个私自成立的所谓斩恶组,也会要么毁在成立之初的不避锋芒,要么就像曾经一样被皇室推到前线去当替死鬼。
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很舒服的颓废了三年,很顺利的建立了斩恶、和兄弟们一起成长、同神降作战、完成夙愿的同时亦失了曾经的誓言——保护黄毛。
从头到尾都是黄毛在护着他!想必黄毛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蓄力了吧,然后顾及他那微妙的自尊心,装疯卖傻的逗他开心。
可以说,他之所以能成为兄弟们眼中的肖老大,从头到尾都少不了黄毛的暗中相护。
少年时坚毅,不过是被人打破了安逸的生活,不得不被迫自立自强;
成长后缜密,亦是因有可以信任的兄弟,胸中豪气顿生、自有底气。
他早被那温柔给暖化了严丝合缝的心,仇怨的也不过是这顺水推船的世界。但黄毛心中一直清楚的记得那一场意外,只是全掩藏在了一副欠抽的纨绔表象之下。
年少时那次断后,还他那一场铺天大火。
三年相护,还他应有少年时——只有被人关心着,才有资格喊痛;只有被人关爱着,才能任性伤害。他从不在人前展示的劣根性,在他面前从来不懂掩饰。
奋力夺权后,明明已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因他一念,远赴他乡,谋夺势力。
最后,以命换命。
“你并没有欠我什么啊……傻货。”肖奉之心里闷闷的,躺倒在床上。手心里撰的紧紧的手机一滑,一通电话就这么被误播出去。
他一下子就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挂,对面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冒了出来,阴阳怪气的,显然气得不轻:
“哟,这不是人郑总管么?怎么有空给我这个多管闲事的打电话啊?”
“谢谢。”肖奉之声音里带着点哭腔,他有些控制不住的捂住鼻子,酸的要命。一个大男人,娘们兮兮的算什么事!
对面显然是吃了一惊,但还是格外的臭屁“嗯?知道老爷的好啦!晚了!除非……”
“除非什么……”也不怕人笑话,肖奉之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
“你马上给老子从那个狗屁公司辞职,你在那儿杵着,老爷我恶心!特别是那些个阴阳怪气的娘们!”
“你怎么知道?”
“呵!打了那么久的电话,次次那些个旁人比你嗓门都大,我倒想不知道!把你欺负的跟孙子似的,还把不把他爸爸我放在眼里了,啊?!”见肖奉之顺着他,黄毛在那边越发得瑟起来。
“美得你的!”肖奉之笑出声来,心里面长年积压的情绪似乎也在这一瞬清空。笑够了,又顺着话头问道“我辞了工作,上你家饱腹啊。”
“你爸爸我愿意养,怎么的!”
“你说的,我要三十万。”
“三十万?你怎么不说你要星球啊?哥们!”黄毛嗤笑道。
“三个月时间,我给你建一个名为斩恶的特卫队。”肖奉之直接了当的问道。
“你小子挺狂啊!好,三个月后见不到人,儿子你就给老爷我回肖家!”黄毛当即拍板。
很快,一前一后两条消息冒了出来,是三十万和七十万分别到账的提醒。恐怕是之前肖奉之一提出要钱,黄毛就给他转了三十万。另外的,才是资金。
“我倒是想,但你肖大老爷都不在,回去任人宰割吗?”肖奉之挑了挑眉,也不戳穿,依旧痞气的同人唠嗑。
黄毛倒是真的吃惊了,一夜之间,肖奉之成长了不少。至少今天特实诚:
“也好,说真的,我刚是激你,这段时间你别真回去往刀口上撞,我……不久就回来了。”
不是他放不下那边享乐的生活,而是他暗自在学业方面下的苦工可舍不得就这么荒废了。
“你随意。三个月后,老地方见。”
“好。”
两人渐渐的认真起来,各方面的情况都又交流了一些。肖奉之这才发现,记忆中那个不学无术、满嘴脏话的小屁孩已经长大了。
虽然,再变也还是那只蠢狐狸就是了。
“对了,前些日子学校里闯进一个人,疯疯癫癫的还带着两条狼狗。我把人扣下了,你猜怎么着?”
临近尾声,被人暗戳拟作炸毛狐狸的黄毛讲起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肖奉之心里咯噔一下:“你又在卖什么关子?”
“他说他叫穆佑凡,不过我瞅着离疯不远了。你自个儿看着办罢。”说着,黄毛手快的传了一段视频过来。
视频有点暗,光线斑驳不清,只依稀看的见是夜晚的校园。植株特别茂盛,监控的画面被遮挡了大半,似乎是在一个花园里。
远远的还有几声极不明显的犬吠声在空旷的厕所内回响,阴森森的感觉让肖奉之有一种在观看鬼片的既视感。画面似乎还受了干扰,不断有噪音伴着灰线和息屏肆虐。
静静地等了二十多分钟,画面还是那一片漆黑的园区,唯有不远处公厕里透出两点节能灯光和那越来越明显的犬吠相辅相成。
肖奉之纳闷了,一个电话给黄毛打过去“你丫到底想要我看什么?”黄毛倒是料到了一般卡着表道:
“嗯?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你看屏幕——”
“!”肖奉之猝不及防的抬头正巧同对方四目相望。
那是一对墨玉般的瞳,深不见底而又空无一物。
男子似乎是从园区的另一边借着园中林立的风景树跨过了防护栏,从粗壮的树枝上逃过来的。一路小心翼翼的避让,谁料这树丛中也隐着监控器,一时避让不及倒迎面撞上。
男子从树上坠下亦不惊慌,一声轻脆的口哨从唇间迸发,两道疾风一般的黑影便赶来候在了树下。风景树并不高,下坠后男子狠踢了树干一脚,借力一个空翻便稳稳坐在了那其中的一道黑影之上。
“谁在哪里?!”不过这突发的变故也够男子吃一壶了,飞速赶来的保安大叔手电一晃,肖奉之这才把男子,不,应该说是少年,看了个清楚。
黄毛没认错,这家伙就是穆佑凡。
一件黑色兜帽长衫配浅色破洞牛仔裤,看上去格外的拉风酷炫。却偏生长着一张娃娃脸、小虎牙,即使剃了一个板寸也丝毫没有冷峻的感觉反倒可爱劲十足。
他身下坐着的是一匹色泽银灰的独狼,冲来人凶狠的咧着嘴,雪白锋利的锯齿展露无疑。左手边也有一只同样严阵以待的恶狼,在呜呜的嚷叫着示威。
肖奉之一下子没把这小子认出来,却认得大灰小灰。毕竟他在光线打过去时早已戴上了兜帽,仅留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门卫大叔见看这人身型像一个孩子,有点莫名。手电的灯光聚拢仔细一照,才瞥见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浅色的裤腿上也有大片的干涸血迹,十分可疑。
“你、你是什么人!”门卫大叔惊疑不定的质问。
然后,锋利的匕首破空而来准确的击碎了监控器,飞溅的血液与少年甜美的笑容是肖奉之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怎么样,这回看见了吧。我说没认错吧?”黄毛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得意洋洋的,格外欠扁。
肖奉之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电话还没挂断,他皱眉“黄毛,穆佑凡他这是怎么回事?”
“擦,你怎么说话呢?老爷我这是一头绚丽多姿的挑染金发!还什么问我怎么回事,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他犯什么混!要不是老爷我晚上正在园区上课,可没人能给你保住这混小子!”
黄毛撇撇嘴,不依不饶的碎碎念。
其实他一把这个绰号给喊出来,肖掬涧就知道他是真正的怒了才会这么口不择言。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很看重他那些个兄弟们,但果然还是很不爽啊!不过心里酸是酸,该帮的还是得帮——
“十年前,老爷子有意收你为肖家子孙,偏又怜那些个小子没了容身之地、不能再失了长兄。加上你又是个倔脾气,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个、偏生还想挑大梁,也不拍折了腰。
暗里就偷偷的关注了一些久未得子的好人家,可你以为那些个混小子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吗?有几次老爷子叫人好心约出来见面,结果对方腿都差点叫人给踢折了!
这不仅是折了我肖家的颜面,若是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知道了,指不定哪天就有人绑了你一二个兄弟去作为把柄。”
“这些……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嗤,那个时候你还呆在肖家旁系任人欺凌,要不是我去通风报信……”黄毛见说漏了嘴赶紧打住,笑的苦涩:
“老爷子当年政务忙,我他都没时间照管,却给你们这些冤家操碎了心。当时我气得不轻,又哭又闹的缠急了他,他才没在继续亲力亲为。转而把这事交给了他信得过的朋友。”
肖奉之听的有些愣住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肖奉之,他叫郑灼光,这个名字赋予的意义他一天也不敢忘。
但曾经兄弟们的不告而别是他心里埋的最深的一颗刺。
他也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疼会累。兄弟们叫他一声老大,他就暗里跟自己较劲,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们照顾好。
他强迫自己成为斩恶的脊梁骨,端的是以兄弟们的好为好,比衣食父母做的还多。
孤儿院毁了,城里呆不住脚,他就带着他们上山下乡。混小子们会害怕夜里的大山静悄悄、黑漆漆的和那种不知名的虫鸣。
他就像个鸡妈妈一样把他们都护在身后,开路、找材、建屋、守夜……
谁也不知道他也曾在大山里面迷了路、迎着风雨的无助;
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那么怕疼、抠破了蚊子咬的小包也会跳脚大哭;
谁也不知道那无数个黝黑的夜晚他一个人坐在木屋前抱着树枝不断的挥舞、同脑海中的食人猛兽作战。
在兄弟们眼里,他从一开始就是超人。他不断的催眠着自己,几乎也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