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报发生。
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一副远山含黛,和风送暖的景象,齐渊的脑子里面突然就蹦出来这么句不知从哪儿看见过的诗句来。
湛蓝如海的天空之上漂浮着零星几片白云,蓬松而又绵软,在朝阳的折射之下,透着棉花糖一样诱人却缤纷而斑斓的色彩。
丝丝缕缕的,就这么落到斩恶大楼的琉璃瓦面上,似昆虫误坠清塘后水面上闪烁起的粼粼微光。
齐渊和穆佑凡二人就这么搬了两条藤椅,懒洋洋的坐在堂屋外的天井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个子不算太高的穆二货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兴奋的叽叽喳喳,反倒是失忆的伪.肖老大一脸淡定的看着眼前这小伙子熟悉的娃娃脸、小虎牙不断的愣神、发呆。
其实在那些近乎于“粉碎性骨折”的记忆片段中,也有不少关于眼前这人的。
那时候都还是少年,留着的寸头上面各种刮伤、血疤也不少,最有标志性的还是日常跟在他几步之后的两条银灰狼犬。
似乎叫大灰、小灰?简直就跟这个家伙一样,分明就是无法用常理拘束的狂野派,就连眼睛里面都满是藏不住锋芒。
偏偏在特定的人物面前,就跟无害到会在地上打滚甚至无赖到叫你给他顺毛的二哈一样。
而这个收留狼犬当二哈养的组织就是斩恶,这个特定的人似乎就是他。
但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就不是他穆佑凡了,给齐渊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是他疯狂起来的嗜血模样——
凌厉而疯狂的目光肆无忌惮的盯着敌人的面庞,漠不关心的脸上是对生活的嘲弄。然后轻勾嘴角,刚用余光瞥见一抹寒芒,从视觉死角上飞出的匕首便把目标的头颅割下。
腥臭血液瓢泼大雨一般迎面泼来,却只能为少年利落的背影划上落幕的篇章。
一个十四五岁,原本应该在家人关爱下成长的顽皮少年,究竟是经历过一些什么才能变成这样?
齐渊一直在想着这些个类似的问题,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都是穆佑凡一个人在废话。
像什么,李天狼那个恶霸,是怎么力排众议、简单粗暴的安排好了他们要帮老大回忆的具体内容和相关人选啊;
他又是怎么千辛万苦,才从那些混蛋手里抢到的这个第一的机会啊——虽说只有一个上午就是了。
好不容易从不知不觉的呆滞中回过神来的齐渊看着眼前满脸兴奋和认真的二货,有些窘迫的轻咳一声“所以说,你们为什么要叫我老大啊?”
“啊?这个,当然是因为……”
“咳咳。”门外一声轻咳打断了穆佑凡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小伙子激动的从藤椅上一蹦老高然后破口大骂:
“死娘炮,阴阳怪气的又想干什么?你是下午!给我记清楚了!”
齐渊也顺着那声轻咳望向了穆二货怒怼的方向,准确的对上了顾卿言噙满笑意的目光。
那是一双瞳色清浅的斜长凤眼,浓密的睫毛很短且直,就这么覆盖在瞳孔上方。
不笑的时候,配上顾卿言本就白皙而棱角分明的俊雅容颜,会莫名给人一种清高且冷傲的既视感。一旦微眯起来,笑弯了眉眼,在那张满是欢欣和满足的笑颜之上,就只剩下由衷的温情和可爱了。
慵懒的倚靠在院门边上的顾卿言嘴角抽了抽,笑骂:
“关你屁事啊?我只是被李天狼派来监督某个二货,以防他废话个不停,又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什么叫不该说的话啊!老大他又不是外人,还是说……哦~你这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家伙,怕我跟老大讲你的坏话!”
穆二货一脸的〖被我猜中了吧,你这个愚蠢的家伙〗.JPG,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傻里傻气的叉腰大笑起来。
这下尴尬的就不只是齐渊了,顾卿言也一脸没眼看的表情,继续刺激他道:
“都二十三的人了,能不能正常一点啊?就是因为你这种幼稚鬼一样的画风,老大才会总是把我们当小孩子看待吧!
看吧,现在老大为了我们斩恶伤成这样了,你个二货还不停的废话,还让不让老大安心修养了啊!”
“我……”穆佑凡被一下堵到了,脑子里面不断循环的都是老大是因为他的错才……
顾卿言见人一下子沉默了,也知道是自己一下嘴快说过了。他闭了嘴,看着一下子就陷入了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状态的二货实在是有些无力吐槽了,冲一旁的伪.肖老大歉意一笑:
“别理他,这货日常抽风。老大你想先听些什么?”
“嗯,还是之前那个,我真的有些好奇,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叫我老大啊?”齐渊认真的再次问出了口。
“这就要从我们还在孤儿院的时候说起了。”话音刚落不仅是顾卿言脸上飞快浮现出一抹哀伤的神色,连一旁怔神的穆佑凡也望了过来,再不复先前那般欢快的模样。
“嗯……抱歉,如果是难以言语的伤痛的话……”
“没事,把我们这些沉浸在伤痛中,连挣扎都快忘了的混小子从里面拯救出来的不就是老大你吗?”穆二货难得正经的板起脸,满眼都是认真与歉疚。
顾卿言也淡淡叹口气:“是啊,为了我们,你通通都是选择自己背负。那神棍四人组也说的不错,是我们过于依赖你了,老大——灼光。”
“灼光?”
“是啊,你是我们的老大郑灼光。当然,肖奉之也是你,也是你为我们背负起的第一笔债。”话音刚落,顾卿言一脚踢到穆佑凡的身上:
“去讲啊,我是下午的。”
穆佑凡被踢的一个踉跄,刚想扭头破口大骂,却见娘炮那家伙故作洒脱的转身大步离开了,右手随意的冲他们挥了挥,是一种齐渊从未见过的姿势,随意而又坚定。
老大失忆了不知道,穆佑凡却是认识的。那是他们斩恶后期被中央派上十死无生的战场时,老大为了能更好的安抚军心、协调作战想的暗号手势。
正面对敌,在自己人眼前留下的只是一枚潇洒的剪影,然后就是右手越过肩头做下约定,哪怕只是简单粗暴的掌心张开再合拢,却意味着——
我的后背交由你们来守护,未来所在的前方由我来冲锋。
穆佑凡眼眶突然就红了,他有些失控的用手捂住半张脸就这么蹲了下来。原来……
他说怎么这几天这么平静呢,那群疯子也有这么好的眼力,知道这段时间别来惹他们这群因为老大出事都快疯了的人。
也是,在那些恶心的神降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现在大将也垮掉了,怎么能不来乘胜追击?
在他们诡异到犹如“神”助的力量面前,他们可不就是蝼蚁一般的渣滓吗?
看着这先前鲜活不已的二货突然间变成了这副模样,齐渊大概也猜到了一点,安抚道“你,还好吗?”
“没事。”虽然带着浓重的鼻音,穆佑凡还是随便擦了擦脸就站了起来“老大,进屋吧,今天外面……难保不会有狗急跳墙的人来。”
“嗯。”
接下来一路无言。很近的距离,却走了很久。穆佑凡的声音也压的很低,将齐渊既觉得好奇又认为难以想象的一切用一种故作欢快的语气讲了出来。
看着少年星眸微敛,睫毛之下黝黑一片,那总是萦绕着万千情绪的眼神也变的莫名空洞起来,齐渊也不愿去打断,就这么沉默的倾听着。
【那是发生在距今16年前的事情了。
早些年的时候,他们不过是一群无人照管,如弃猫野狗一般的孤儿。在机缘巧合下被郑婆婆收留到了自家的孤儿院里,那个时候的肖奉之还不叫肖奉之,他是郑灼光——
婆婆的孙儿,一个体质偏弱的瘦小男孩。
因为从小无人照管,世态炎凉,孤儿院的这群小孩身上都裹着坚硬的壳子与毫不掩饰的利爪,一个不小心就会在重伤“敌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或者说,一个人能轻易伤害到的人必定是全心爱护帮助你的人。
只是,在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却有些晚了。在最叛逆的那个时候,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结成兄弟,成了每天流连于街机的小混混。
他们有的偷院长婆婆的钱去打游戏,有的去偷拿了水果刀抢小孩子的币,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郑灼光,那个时候他还是病弱的乖小子。
后来,渐渐的郑婆婆发现了这件事,婆婆痛心,哭泣,教育……可是逐渐年迈,花白了头发的婆婆再也没了办法。
她只能把辛苦挣来的钱放牢一点,再放牢一点,却在小子们开口撒谎要钱时颤颤巍巍的地把捏的皱巴巴的钱拿出来……
她只是嘴里一遍又一遍骂着咒着怨着这群小白眼狼,却在被抢的小孩家长找来时无意识的为自家孩子收烂摊子,圆场。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本就该为你好的,可是郑婆婆最爱在灼光面前说:
“这群孩子心地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世界太过于污浊,水至清则无鱼,太干净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被渲染,所以,灼光。
奶奶要你帮我看着他们,让他们看请这世间,变化为极至而纯粹的黑,然后,你去点亮光,点亮希望。”
那时候的郑灼光并不明白这些话,但婆婆的话却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而种子发芽成长都是在那一天……
那一天,混小子们又没了钱,便故技重施揣着水果刀上了街。他们抢了一个极其富有的小子,欢呼雀跃着准备去大吃一顿。然后……
回家的时候,只能看见熊熊的火焰一寸一寸的吞噬了房屋,一群染着黄毛的混混在门前奸笑……终于,还是遭抱应了。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群野小子通红着眼与那群黄毛扭打在一起,那些黄毛有刀,货真价实的砍刀,可是没人喊痛,只有黄毛们被揍的凛冽风声,混小子们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抽气声。
最后,让他们分开的人是闻迅而来的警察,混小子们没事——那是郑灼光打的110。
此刻的郑灼光一身衣料被烧的破破烂烂,后背大腿几处烧伤,臂弯中死死的环着陷入昏迷之中的婆婆,这个一向软弱的少年从未如此的坚强与镇定过——
哪怕他担心的痛苦的快死掉了,可就是这么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慌。
好不容易冲出火房找到了横在地上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砍伤的混小子们,头脑昏沉的拨打了120,终于昏过去了。
在这一夜之间少年心中的种子彻底成长了,他就像一束光彻底的打亮了混小子们的黑暗世界。
婆婆去世、砍人的官局、重新赚钱、租房子,这些混小子们完全不会做也不想做的事,郑灼光做到了。
他用他单薄的身子挑起了重担。
孤儿院毁了,孤儿们却没散,混小子们也似乎在那一夜中成长,彻底的改头换面。
在搬进新房子的那一天,帮房子命名斩恶之后,混小子们一个个喜极而泣低了头“老大,以后不论如何,你都永远是我们的老大!”我们的光!
最后一句没人说出口。虽然老土,却是众人心底的话。
走在前方背影单薄的少年愣住,有些惊讶的转身:“是么?好啊,那么只要我还是你们的老大一天,我就不会对不起这个称号。”
话毕,一个淡淡的微笑浮上少年的睑庞,惊煞了流年,温暖了时间。
这句简单的话语,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少年却打算耗尽此生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