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白不疾不徐地喝完杯中的茶,眼皮也不抬地道:“你这心操的过了,自身难保至此,还有许多闲情管他人。”又道,“你如今得罪了赤邪,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的渊源,但我的身上既有你的共生契,那这事就不会与我无关,所以如今你只需在我的地界疗伤复原,那赤邪是不敢进来的。况我与她既已说定,想必是不会再来找你,就算她反悔,毕竟这是猎妖师的聚集地,她还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而你如今没了躯壳,猎妖师是不会对付一只只剩元神的妖怪的。不然该落人口实,什么胜之不武、趁人之危的话,就都随他们说了。”
看他这意思,我是要在这待上一段时间了。
“那我的躯壳呢?”
他整理好茶具,望了我一眼,敛衣起身,路过我身旁复又望了我一眼,不曾再说什么,然后便径直走了。
剩我独自一人,越发莫名其妙,看这意思,我的躯壳,是再也拿不回来了吗?蓝儿是因为赤邪没有躯壳,才会要我的吗?可为何非要我呢?
这躯壳之争的情形,怎的如此似曾相识?和阿骨故事里的夺人皮囊的部分,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莫非,只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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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少白的猎妖馆里,我已住了三月有余,就算心中疑虑万千,放心不下的事也有那么多,但如今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老老实实待在顾少白为我备下的那间厢房内。那厢房终日不见阳光,大约是建在背阴的地方,又或是用了何物将阳光遮住了罢。因未曾迈出房门一步,所以这也只是我的揣测罢了。
每日,顾少白都会过来与我说会儿话,到了时辰便走,十分规律。而我却一直精神很好,比为妖的时候还好,于是夜晚便显得异常漫长,比在涂城那些个念着顾少白的夜晚还漫长。可奈何身为元神的我,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便也无从打发时间。
从前对顾少白爱的盲目,加上其中有许多曲折,便更觉熬着心。如今日日相见,虽也无甚更多了解,只是与他絮语些余,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以百日下来,除了见的多了,其余皆与第一日住下时并无不同,却比从前那样爱着怨着的日子好过多了。
但自从来了这猎妖馆,我便失去了在那山洞中的束缚,能行动自如了。便也早早发现,蓝儿所谓的浑身泛白,乃是我发着光亮的元神。我不知这是何故,只觉得新奇,想是元神皆是如此,毕竟我此前也从未失去过躯壳,也未学过元神出窍的术法。更令我新奇的是,没了躯壳的元神,竟能一直清醒,不知疲倦,且不会消失,不会受到外界的威胁。
而那些猎妖师,也正如顾少白所说的,一次也没上门找过我的麻烦。
可我不知的是,那段时日,竟是顾少白凭着一己之力,为我争取到的片刻安宁。
这一日,和往常一般,我盯着窗外,渐渐放亮的天,知是这夜终于又过去了。正不意间,窗外忽的飘起白絮,先是小如细盐,继而转变成大把大把的如棉絮一般簌簌落下,没想到这年初冬的第一场雪,竟如此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十分欣喜,妖界没有四季,我来了人间之后便十分爱雪,加之花朝地处偏南,雪季很短,无论是在涂城还是堰都,每年见到下雪,都会有一股不寻常的喜爱之情在我心中。因而,初雪对我的意义更是非凡。
于是这雪下了一日,我就欢悦了一日。这一日,顾少白来的也比平日早,吃过午膳的时间就过来了,看他也十分高兴的样子,想是花朝人对雪的独特感情吧!
他一来便说:“今日下雪了,不知园主可想去外面看看?”
他一直称我园主,而我一直叫他缠尊。或许,如此客套又礼数十分周全的称呼,能使我们相处起来更加自然吧!
“我能出去吗?虽说这雪天日光不如晴天强烈,但还是会伤到元神的吧!”我顾虑道。
顾少白笑笑:“园主倒是谨慎的紧,也对,是我思虑不周了,原本我只是想着,堰都今年的第一场雪,当一睹为快,忘了你如今还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罢了,初雪年年都有,也不急在这一年。明年再观便是,指不定还比今年更加壮观呢!”
我只好故作失落地道:“缠尊一高兴便随口一说,倒是让我白高兴一场呢!”
他于是不好意思起来:“是顾某欠妥了。”
我宛然一笑,端庄大方的十分恰到好处。
继而又闲话几句,未到往日的时辰他便起身离开了。我道他今日早来了,以为他打破了规律,却不料他早来便也不按着往日的时辰走了,真真叫人佩服。
可自初雪那日之后,顾少白来我这的时辰便越来越不固定,坐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我料他定是接近年关,所以愈加忙碌,虽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这样一直到了年下,我想着猎妖馆和猎妖馆外面的国都,应该都是一派欢庆的忙碌模样吧!只有我所在的厢房依旧清冷,除了一个小窗子,基本就与外界没有联系了。而那小窗子也是对着一堵围墙的,除了依靠墙上的藤蔓由青转黄直到枯萎,藤蔓并围墙的瓦檐是落了雪还是沾了雨,来判断季节天气,便再无更多依据,也无更多乐趣了。
这般无趣的日子,我却过的煞是滋润。
只是近日猛然发觉,我光亮光亮的元神似乎越来越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