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李煜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从嘉兄!”一人在肩头轻拍,李煜惊觉之下,笔掉在地上。
“淡如,是你?”李煜揉揉眼睛向外一看,又是黄昏了。
见他醒了,梅淡如才道:“你以为是谁?夫人又……”
李煜微微点头,轻轻道:“临风是今天一早走的,昨夜喝了两大坛酒,天一亮就跃窗出去了。我还道是她去而复返。”
梅淡如皱眉道:“她既然喝得不少,你怎么不位住她,她出去惹事怎么办?”
“我哪里拉得住她?惹事大概也惹不了啦,看她醉成那样。”
“她醉得厉害?”
“怎么不是?对了,有事问你。”李煜拍头想了想,问道:“江湖上是不是有个九州门,掌门叫什么轻描淡写的?”
“‘轻描淡写’莫春秋,是临风告诉你的?”
“不错,她说了一夜酒话,此人武功如何?”
“旷帮主的内功逊他半筹,我福居师伯祖年事已高,大概也逊他半筹,只有北宫护法能够与之一较高下,你说他武功如何?”
“糟了,临风她……唉,你赶快去沧州!”
“莫非临风要去惹莫春秋?”梅淡如惊道:“怎么回事,她疯了么?”
“昨夜临风陪我喝酒,她喝得挺醉,说了一大堆醉话……”
“唉,你说要紧的那部分成不成?”
“我说,我说——她醉醺醺地告诉我,莫春秋约北宫前辈了结恩怨,下了一封战柬,是她先接下来拆阅的。战柬上约好双方于四月十一日在沧州一决生死,她怕对方暗设埋伏,可是又不能匿战柬不交,就私自将‘四月十一日’改为‘四月十六日’,推迟了五天。风丫头打算易容为北宫前辈去应战。至于在沧州哪里,我不知道。你快去沧州帮她,今日已是初七了。”
梅淡如跌足道:“不知天高地厚,北宫护法都未必是对手,她去逞什么能?唉,不叙旧了,就此谢过,亏你没同她一般醉!”
李煜也不相留,只道:“你快赶在她和姓莫的动手之前找到她,不然我也不能安心。”
梅淡如一揖,立刻跃出窗去。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北宫庭森”注视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点头道:“你自信打得过我?”
莫春秋淡淡道:“够胆气,竟一个人来!”
“既为私怨,当然是一个人,难道你不是?”
“你若是真的冷面秀才,我确实需要帮手。可惜你不是!”
“北宫庭森”微微一怔,听他继续道:“你的身手太敏捷了,甚至胜过飞天红颜,猜得不错的话,以你的易容术和轻功造诣。应该是北宫烈和王昕的女儿——现任逍遥宫右护法、长生公主北宫千帆!”
“北宫庭森”仰天一笑,也不否认,只是盯着他,许久,才道:“不错,是我,他是不会赴约了。不过,你也未必能从我手中溜走……一、二、三!”
莫春秋冷冷看着她,纹丝不动。
北宫千帆手心一惊,沁出汗来。
“‘清心丹’我也有!”莫春秋淡淡地道:“刚才远远见你奔过来的轻功造诣,我已猜出是你。你最擅长的手段,我岂有不防的?别忘了,我曾和芷雯在一起。你用的是‘春眠散’还是‘风月散’?”
被他拆穿,也逮不住他了。北宫千帆忽感头皮发麻、背脊发凉,知道只能找条退路逃跑。
“既来了,还打算轻松告辞?”见她眼珠飞转,莫春秋抢上去拦了退路,低喝道:“王昕的秘笈和藏宝图呢?交出来,留你一命!”
北宫千帆“唰”地拔出剑来,连攻五招,都被莫春秋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属鹿剑也在你手上?看来,此番满载而归的人是我了。”
“不要脸,欺负后辈!”
“谁说你是后辈?我明明是在和冷面秀才交手呀,哼!”
北宫千帆边攻边盘算道:“千招之内我不致落败,须在千招内探条退路逃命。”当即朗声道:“你从智瑞师姐那里偷学的招式,使出来便是,我会怕你?”进攻退守之余,开始暗自张望退路。
两个时辰间,九百招已过。北宫千帆渐感体力不支,打算暗施迷烟暗器,手便向怀里掏去。
见她已然力竭,莫春秋拳风更紧。
北宫千帆手扣迷烟弹,正欲发出,忽听一阵快马急驰之而近之声,一人远远地朗声道:“风丫头,你真顽皮,竟敢用迷药困住你爹,易容来赴约,若非你娘赶到……唉,还是晚了两个时辰,他们随后就到!”来的正是梅淡如。
莫春秋心头一凛,侧耳听去,一里之外果然有两匹马飞驰而来,心中暗道:“原来这毛丫头来会我,非是冷面秀才的授意。不好,我已和她缠斗了近千招,北宫庭森来了,必然讨不了好,再加一个斐慧婉……”
“我们联手再撑十几招,后援即到。我来了!”梅淡如跃下马,将北宫千帆肩头一扶。
莫春秋虽然心生疑窦,可是听到双骑愈近,也有些犹豫起来。北宫千帆趁他这一迟疑,迷烟弹脱手而出,再一扬手,又是七枚毒镖。
莫春秋手腕一麻,自知在烟雾中目不能视,淬过“断魂膏”的毒镖不及弹开,已有一枚划破了自己肌肤。本来以他的内力与自制解药,对此并无所惧。可是一来不知对方深浅;二来即使赶到的不是北宫庭森夫妇,仅梅淡如一人再与他缠斗千招,也会导致毒气攻心、施救困难,当下一咬牙,借着烟雾遁逃无踪了。
烟雾散去,已不见了莫春秋身影。北宫千帆气呼呼地转过身来凶道:“刚才若合我们二人之力,趁他中毒自闭心脉之际,必能克制于他。你干嘛拉住我不放……你,你怎么了?”这才发现梅淡如印堂发红、双手滚烫,一把他脉门,不觉脱口道:“你中了赤神掌?”
“不错,我们遇上了姜贤忠!”两骑飞驰而来,却是诸葛兄妹。
北宫千帆忙扶住梅淡如,急道:“要紧么?”
“我已服了‘清心丹’,调息几日就可痊愈。可惜不能出手帮你,不好意思!”
北宫千帆一阵心痛,歉然道:“都怪我太逞凶,让你如此担心。对不起!你们又怎会……”
诸葛审异道:“本来是我们兄妹和卫如三人同行,在瀛州遇到少公子力敌姜贤忠,已奄奄一息,我们赶到时,少公子已经……巧的是梅公子也到了瀛州,我们四人联手对抗姜贤忠与雷章采,因为少公子被挟持,我们投鼠忌器,梅公子就被暗算了一掌。总算在少公子临死前,拼着性命刺了雷章采一剑,姜、雷两人见我欲施迷香,便撒手撤去。”
梅淡如颓然道:“李师兄已将安如师弟的遗骨护送回嵩山了,可惜我去得太晚。”
诸葛审同叹道:“本想分道扬镳,可是梅公子将从李煜那里听到的你的醉话说了,吓得我们心惊肉跳、连夜赶路。好在梅公子机警,知道我们无法力敌,就想出这个疑兵之计,分两批快马先后赶来……若不是梅公子,你这条小命,就该去骚扰阎王了。”
北宫千帆撅嘴道:“我正奇怪,堂兄爹明明五天后才会到,现在或许还在路上呢,我改战柬的手笔如此高明,他怎么看得出来。多事!”
梅淡如坐在一旁调息,不与争辨。
北宫千帆嘴上虽不饶人,心中却甜蜜无比,喑自乐道:“一听到我会遇险,他就如此跋山涉水,伤也不及疗治就披星戴月赶来。唉,世间除他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与我如此相互关怀。而且浑小子还真聪明,知道虚张声势!”
诸葛审异又道:“不如留下记号,左护法——前任左护法可以去客栈会我们,你看呢?”
北宫千帆道:“我要去幽州找韩伯伯,请他派人密切监视辽国境内九州门的动向。莫春秋如今又勾结了辽国新君的权臣,那两个家伙想捏死我呢。”当下将高勋、女里怂恿耶律贤纳自己为妃,故意逼自己日后抗婚逃跑、惹上杀身之祸的意图说了,听得三人心惊,不敢留她。
“把莫春秋的事解决了,我就去向耶律贤请辞。”北宫千帆握着梅淡如的手,俏脸绯红,扭捏道:“我是江湖上最难缠的女霸王,淡如,你敢不敢要我?”
梅淡如诧异地注视她片刻,坦然一笑。诸葛兄妹见了,也相对一笑。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心一宽,吁了口气,笑道:“从今后,每年你放我三个月大假,任我游荡捣蛋,三个月足矣。其余九个月,我全用来骚扰你一个人,直到你想逃跑为止!”
“我不会!”他握紧她的手,正色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该去给那个辽国皇帝一点颜色,让他头痛得不敢要你才好。不然,逍遥左护法后半生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可就名不符实了,我等着你回来扮鬼吓我!”
“我哪有这么可怕?”她握着他的手在颊边一贴,嫣然一笑,飞身上马而去。
辽国南京,幽州。
韩匡嗣道:“你的府邸已御赐了三年,宅子的布置还是韩伯伯的心血,你居然不去瞧瞧?”
北宫千帆撇嘴道:“连皇宫我都不想住,谁希罕区区府邸。进出一大堆人跟着,烦死啦。我在山庄的时候,就算扮鬼吓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围着转,哼!”
“你府上的人围着你转,自然是为了照料你的起居。”
“我又不是小孩,反正我临风对你说的话,你留心注意一下就好。”
“你说得如此严重,我岂有不留意的。只要在大辽境内有九州门的人走动,我必会过问。你明天就走,不太急了么?”
“行李都收好了,我还有其他的事。”
忽见管家来禀,说是北宫千帆的府上有人送信给她,转到了这里来。
韩匡嗣笑道:“活该!你若回府去住,何致于管家还要往这里转呈信函?”转头吩咐道:“传上来罢,看看风丫头又惹了什么麻烦?”
北宫千帆满心诧异,接过信函与一只锦盒,拆了封,不过匆匆一读,立刻神色大变,再打开锦盒,果然见盒中装了一支五寸长的玉人儿,正是她数年前雕了送梅淡如的那件定情物。
韩匡嗣见她神色惨淡,奇道:“可是朝中有事?”
“江湖恩怨!”北宫千帆回过神来,忽嚷道:“烦请替我备下女真贡马,我现在就走!”
“你还没用午饭!”
“不吃了,请帮我备些干粮即可,尽快!”
韩匡嗣见她惊怒交集的表情,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韩伯伯能帮什么忙吗?”
“只须立刻替我备下快马和水粮、盘缠,能让我马上动身就够了!”北宫千帆把信和锦盒收好,冲了出去。
诸葛兄妹和梅淡如已落入莫春秋之手,要北宫千帆以秘笈、藏宝图交换。信是姜贤忠所写,附送上那个玉人儿,让她如何不惊不急?
“审同、审异、淡如,你们要等我!”北宫千帆跃上马背,忽地满心恐惧,只觉得天旋地转,孤立无援。
兖州。
三天了,他们三人被缚在炎炎烈日下,滴水未进,下半身埋在土里——何况梅淡如在旧伤未愈的情况下,还第二次中了“赤神掌”。
这是五月的暑天。白天,是暴晒;到了夜晚,高高堆起的柴燃起熊熊烈火,炙烤着他们的心肺。
五月二十五日,正午,北宫千帆单骑而来。
梅淡如看到她越驰越近,却欲唤无声,恍恍惚惚中,心里既焦急又甜蜜:“疯丫头痴丫头傻丫头,怎么一个人来了?快走啊,你若有事,我必然负疚一生!真是我的风丫头!”
“姜贤忠,还不叫莫春秋出来见我?”
“有这三个,你会投鼠忌器,所以我一人足矣!”
“算你赢了,东西拿去,先查验一下!”北宫千帆一甩手,锦囊与铁匣向姜贤忠飞去。
姜贤忠接了,先打开铁匣,见两张羊皮地图均是发黄的百年古物,锦囊中的三本册子同样旧得发黄,文字却都不认得,不觉皱起眉来。
北宫千帆冷笑道:“地图是古扶馀文字的释文,秘笈是古高丽文,你们礼聘高人翻译出来后,再慢慢谋划宏图伟略罢!”
姜贤忠这才想起,若是汉文,必为伪造品,莫春秋亦曾对他嘱咐过此事,知她所言非虚,忙收入包袱中。东西收好,立刻掌心蓄劲,想在梅淡如背心暗算一掌,送他归西。岂知掌一抬,北宫千帆已如鬼魅一般闪到梅淡如身旁,伸掌去硬接了他一招“赤神掌”。
姜贤忠胸口一闷,大股热浪反激回来,如同火箭射入心头一般,不禁背脊发凉。
北宫千帆冷笑道:“你不是心仪秘笈上的功夫吗?净贞公主当年横扫武林的‘自掘坟墓’,你不会没听过吧?这一掌,你用了七成的功力,你只好承受这七成功力,慢慢自掘坟墓来享用了。要我再补上一剑么?”玉腕一舒,属鹿剑已出鞘。
姜贤忠受了自己掌力的热毒,早已心虚,忽听一阵车马之声,远远只见客北斗驾了辆马车过来,还不知道车厢里是何高手,心头一寒,窜上自己的马车,吩咐弟子打马,立刻逃远了。
北宫千帆转身过去,用宝剑斩断三人身上的铁链,各喂了一粒“清心丹”,颤抖着手搀了梅淡如,向他勉强一笑。客北斗打马走近,车内跳出谷岳风,将三人扶入车中避暑。
梅淡如哑声道:“风丫头,你真冒失!怎么不见你吃药?”
北宫千帆将他的头揽在怀中,用布沾了水,轻轻将他的双唇浸湿,柔声道:“药我已事先吃过了,疯丫头可不是傻丫头。我没事,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梅淡如拉住她的手,在她腕上把脉,见脉象果然未乱,再翻看她手心,亦不见赤红之色,这才一宽心,沉沉睡去。
“姜兄,你果然守约!咦,你受伤了么?”
“雷老弟有所不知,北宫千帆那丫头和我对了一掌,被她那‘自掘坟墓’的损招激回来,‘赤神掌’热毒伤了自己,倒霉!”
“你我兄弟若能尽习秘笈的武学与毒术,再掘出图中宝藏,从此共享荣华,这点苦头也就不值一提了,不是么?”
“成大事岂有不付代价的?不过雷老弟,你特聘的两位懂古扶馀文与古高丽文的高士,到底可不可靠?”
“雷某重金礼聘的,自然可靠。等他们办完事之后,杀了灭口,谁会知道?我已将掉包的秘笈地图带来了,将掉换之物交给莫春秋即可。你怕老弟我不可信,不妨秘笈与地图你我各自私藏一半。老弟我吃点亏,只留一册秘笈、一张地图,等事成之日……”
“好,我这两册秘笈、一张地图先收着,莫春秋的武功,你我联手尚无胜算。雷老弟,你那个法子真的有用么?”
“我已在掉包的羊皮地图与假秘笈上涂了‘奈何散’,他翻看之后就会沾到手上。我们窥好时机,弄破他一点肌肤,那东西见血即扩,就好象当年他对付齐韵冰那样,不过一柱香功夫,准会全身酸麻,有力无处使!”
“此计不错!可是百年古物不好仿造,雷兄你真的有把握?”
“掉包的这两件也是百年古物:地图是前朝高僧鉴真东渡与玄奘西行的路线图,是异族文字;三本册子,则是两百年前大昭寺中梵文所抄的佛经,等莫春秋慢慢去译罢!”
“雷老弟真高明!就此别过,莫州再见之日,该是你我兄弟下手之时了,哈哈哈!”
两个黑影左右一闪,不见了。
黑暗中,另一个隐身树上的黑影则握紧了拳头,向另一个方向跃出去。
“临风,临风!”梅淡如轻唤两声,有只手为他拭汗,一握,是只男人的大手。他睁眼一看,是谷岳风。
“临风呢?她受伤了?”见北宫千帆不在,梅淡如心头一紧。
“放心吧,临风姑娘给你出气去了!”谷岳风微微一笑,以示宽慰。
“什么?你们不加阻拦,还笑……”梅淡如急切之下,撑坐而起,问道:“她走多久了?”
客北斗叹道:“这会儿知道急了,当初你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姑娘同样会着急伤心呢?活该!”
“北斗,别刺激他了。”谷岳风迅速打断她,道:“还不快告诉他,好让他放心?”
“我们姑娘接到姜贤忠的信之后,从幽州分坛遣人飞骑送出了三封密函,一封交给长安前任旷帮主,一封交给洛阳的我、岳风及童舟,一封送往徐州去给前任北宫护法。正巧庄帮主和二姑娘也在长安,就赶往贝州去会五姑娘,我和岳风来沧州接你们,童舟去兖州通往贝州的途中拦截姜贤忠、和他交手。然后丐帮前旷帮主与五姑娘就着手安排,让自称懂得古扶馀、古高丽文的异国文士在莫州到贝州之间的几个州府放风,说自己走了财运,被江湖高人重金礼聘。莫州到兖州,均是九州门的地界,这种异状,自然会引起莫春秋的注意。”
谷岳风续道:“临风姑娘如今自己扮作姜贤忠,赶去会庄帮主所易容的雷章采,到贝州去和假雷章采掉换地图与秘笈。”
梅淡如点头悟道:“是了,莫春秋听到风声,定会潜入贝州,说不定早就在他们约好的暗处,眼睁睁看着假姜贤忠和假雷章采上演那场掉包戏。童兄则是半路拦截,耽搁真姜贤忠的行程,临风真是够刁钻!可是,真秘笈和地图在姓姜的手上,童兄要去夺回的话,又何须去演那场掉包戏给莫春秋看?还有,北宫前辈也得了临风的信,难道他要去找莫春秋?”
客北斗叹道:“才聪明了一半,怎么又笨起来?”
谷岳风忙道:“童兄弟只耽搁姓姜的半日行程,让莫春秋对姜、雷二人起疑。这样做,是怕临风姑娘今日来见姜贤忠时,莫春秋会潜在暗处下毒手,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去跟踪假雷章采,姜贤忠就好对付了。顺便还可以挑起他们内讧。假姜贤忠与假雷章采在贝州已商议好了算计莫春秋的大计,故意让暗处的他听到,等到真的姜、雷二人赶到莫州,必为莫春秋所忌。北宫前辈得到的那封,乃是临风姑娘的求援信,因为他和你都同练少林内功,可以替你疗伤,你可以放心了吧?”
“真秘笈与地图落入莫春秋手中,虽非汉文,到底也,也……”
“那两件东西也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梵文佛经、鉴真东渡与玄奘西游的路线图,五姑娘给姜贤忠的就是这个。姓姜的不识异族文字,可是莫春秋文武全才,即便不通全文,也能辨识出来。不过装秘笈和地图的锦囊、铁匣倒是原物,姑娘说,当年的关东四友见过这两件东西,是以无法伪造。”
“临风好机灵!”梅淡如虽然听明白了,仍不放心地道:“莫春秋非等闲人物,她会不会遇险?”
“就因为姓莫的不简单,所以他一定会咽下这口气,等到了莫州再说,贝州的他绝不会贸然出手。”客北斗见他着急,心中暗暗替北宫千帆高兴,终于向他展颜笑道:“也亏了姑娘!那东渡、西行的路线图和梵经,全是辽国萧皇后当作古物,命人送到幽州燕王府给她赏玩的,是以能够信手取用。本来莫春秋留那半个月给她,是要她回高丽皇宫去取东西的,为了让跟踪她的九州门弟子能够具实回报,她遣人快马分头送信后,真的光明正大快马回了一趟高丽,以迷惑九州门的耳目。然后,姑娘再重返幽州会合庄帮主,将他易容为雷章采,让假雷章采掩面连夜出城,再从瀛州开始暴露行踪,以雷章采面目先会了两位前旷帮主安排的异国文士,引起莫春秋的注意后,再往贝州而去。至于真的雷章采,目前在燕王韩匡嗣的围追堵截之下,大概已遁到了怀州附近,到昨日燕王停止追截,恐怕姓雷的才喘了一口气,正小心翼翼地往莫州方向而返。”
谷岳风见梅淡如双目红肿,热毒未褪,不禁问道:“你们是如何遇袭的?怎么服了‘清心丹’,也不见你热毒褪去?”
诸葛审同道:“四月十六日我们见过前北宫护法后,他得知约会已作罢,临风也没遇险,第二日便离开沧州,往徐州而去。莫春秋窥见前护法离去,就率众来客栈搜人。我们本想回避,可是九州门弟子先杀掌柜、小二,又杀客人,连害十几条人命,我们岂能回避不理?只好现身硬拼,掩护剩下的无辜百姓逃命。梅分子硬接了姜贤忠十成功力的‘赤神掌’后,见莫春秋要掌毙一位六旬老翁,又迎上去接了姓莫的这一掌,体内热毒未及逼出,便被迫郁积心头,又受了几日暴晒炙烤,滴水未进,我们兄妹服了‘清心丹’尚可自行调息,梅公子怕是有些麻烦啦!”
客北斗瞪眼道:“信不过五姑娘的医术,山庄里还有叶姑娘、叶大哥、四姑娘,说不定前右护法也在山庄,担心什么?梅公子,我弄些‘春眠散’给你催眠,你一觉睡醒,姑娘就回来啦!”说罢,不待他答应,便往他鼻下一抹,梅淡如打个哈欠,懒洋洋闭目睡去。
这一觉睡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淡如先是浑身燥热难当,不久,胸口又清凉沁骨,头上有人为他轻轻拭汗。伸手一握,是一只纤滑细腻的手。睁开双眼,只见一张剑眉星眸、瑶鼻樱唇的娇俏脸庞近在咫尺,正在擦拭他额上的汗水。
“淡如,你醒了,饿不饿?”她俯下头,毫不犹豫地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你已睡了两天一夜,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和我上次一样地固执呢!”
北宫千帆伸臂去搀他,他却将她一推,哑声道:“你从不曾对人温柔体贴过,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没治了?你是不会骗我的,是吗?”
“你信不过的医术?”她握紧他的手,道:“我每天在你心口擦‘清凉膏’,喂你服‘清心丹’,等到堂兄爹与我们会合,他再以内力将你郁积心头的热毒逼到四肢,你就没事了。我用风丫头的名号向你保证!”
“可是我也知道,把毒逼到四肢后,我便成了废人,再不能练武。这就好像你风丫头有舌头却不能贫嘴、有耳朵却不能听音律一样地悲哀。”他静静地看着她:“对于一个醉心武学又苦练了多年的人来说,废了武功甚至比常人的气力还不济,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念头,开始在她脑中飞转。
“你不会成为废人,为了我,你绝不会!”她毅然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道:“长白山有一种‘冰屑花’,属极阴寒之物,开放于立秋之日,你该对我有信心,这一个半月之内,我会赶到长白山摘下‘冰屑花’,百日之内赶回山庄,将你四肢的热毒以‘冰屑花’汁化去。三日后,我便起程去长白山,由北斗带你回山庄先静养。”
“真的?你不会骗我,对吗?”他的双眼顿时一亮。
“骗你的话——”她一字一句地道:“天诛地灭!”
她看见他眼里的生机,心里也燃起了希望,尽管她也知道将要付出的代价。因为,仅用“冰屑花”是不够的。为了他眼里的生机,她微笑道:“现在,你该先吃东西!”
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她的照料,开心地喝羹、吃药,再让她替自己梳洗。
“有西凤酒?”他一眼瞥见桌上的酒坛,忽道:“虽不擅饮,可是今夜,我想醉。”
她犹豫地道:“这是替我自己准备的。何况,你有伤在身!”
“我只求一醉,你陪我——就今夜!”他固执起来,显出一份与她相同的稚拙。
“好吧,我们一起醉!”她和他开始狂饮,一人一口轮流狂饮……酒坛于是见了底。
“淡如,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她踉跄着过去扶她,收势不及,一头栽到了他怀里。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醉眼朦胧地向她笑道:“醉的是你,你永远都在做白日梦,以为自己是万能的、潇洒的,口是心非!浪迹天涯……嘿嘿,你以为,你是一条船还是一阵风?”
“就因为有一片叫‘惊风’的‘破云’,好容易让我找到了岸,却怎么也划不过去,偏偏又总会牵肠挂肚——都是你不好!”她轻轻地捶在他的胸膛上,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你是我的岸吗?为什么我会觉得累,没有力气划过去?是因为我太贪玩,费了太多气力,还是你这个岸太远?或许,是你我之间太风平浪静、太安宁琐碎,让人乏了、累了,就失去了向前的斗志?”
“没有你,我会寂寞;没有我,你更懵懂!”他耳语着,一俯头,吻在她的额头上、眼眸上、鼻翼上、脸庞上,将她的肩搂得更紧。
她伸出手,去揉弄他那头浓密的发,让它们乱成了一团糟。然后,她得意地笑起来。
他的头俯得更低,埋在她的青丝深处,轻轻唤她,然后,往下吻去:小小的耳垂、光洁纤长的颈项、柔滑如丝的肩头,一直下去……
床帐低低地垂了下来。
窗外,星星们全被云遮了起来。
微微辗转,手打到他胸口,睁开眼一惊,北宫千帆的酒全醒了。
枕边的梅淡如尚在熟睡,揽紧了她仍舍不得松手。
北宫千帆出手如电,点了他的昏睡**,才**扳开他的双臂,跃起来穿戴,又忙乱地替他整整衣着,收拾了床单悄悄跑出去。这本是出乎意料的事,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心乱如麻。
再回来以后,北宫千帆挂起床帐,将自己的一只手塞入他的手掌中,反手解了他的**道,和衣倚在床边假寐。
梅淡如打个哈欠,惊觉而起,见自己仍握着她的手和衣而睡,而她则倚在一边打盹儿,恍惚之间,他想起些什么,却不真切。
他一起身,她便假装被惊醒,揉着眼睛讪笑道:“还说照顾你,结果两个人都那么醉,你的头痛不痛?”
“你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没有……”
“是呀,我一直坐在这里。”她眨着眼睛道:“怎么,怕我发酒疯打你呀?”
“咦,床单没了!”他低头一看,心中狐疑起来。
“说你不能喝,非要吵着喝。知不知道,昨晚你吐得稀里哗啦,我只好把床单撤了。”她回忆着,责备道:“你还想喝,我好容易才把你哄睡了,大概我也顺便打了个盹儿罢!”
“可是我明明记得……”他涨红了脸,不敢再往下说。
“我敢对天保证,绝对没有发酒疯欺负你。”她奇道:“你该不会别的梦不做,只梦到我欺负你罢?”
“那倒没有,不过……”他拍着头,只觉得身畔余温犹在。
“不过在你伤好之前,再也不许喝酒了。我会吩咐北斗和谷岳风看紧你,不许你在再滥醉。”
“你后天才动身,怎么现在就吩咐起来了?”
“早两天动身不好么?”她嫣然一笑,道:“我去收拾行装,你多保重!”
“临风!”她站定,听他道:“我们还会不会再——一起……数月亮?”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点头道:“会!”
“临风!”他再喊,她不再回头,离开了。
靠着床,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回忆。也不知过了多久,头开始隐隐作痛,是宿醉,他实在不擅饮。慢慢躺下去,一转头,瞥见枕角的几缕青丝,翻过枕头来看,一只银铃掉在枕下,是她平日束发丝巾的饰物。
没有做梦,昨夜,他们真的……
他微微一震,撑下床来,跌跌撞撞想奔出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临风!”他一抬头,进来的却是谷岳风。
见他往外走,谷岳风伸手扶住他,奇道:“临风姑娘一个时辰前不是向你辞行了么?她已骑女真快马走了,你有事找她?”
“临风走了?”他怔怔地问,见谷岳风点头,他低下头,看一眼手中的银铃,不觉自问:“她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就走了?”
“北宫爱卿平身!这大半年以来只见你密折,不见你入朝,朕有事要问,望你具实以答!”
北宫千帆盈盈退坐一旁,嫣然道:“不如小臣先向皇上报个喜讯如何?”
耶律贤拈须笑道:“既有福音,不妨先奏!”
“小臣已有一月身孕,欲返中原奉子成婚。望皇上念小臣几年辛劳,能够准假一年!”
耶律贤一呆,笑容忽地僵住了。
北宫千帆笑道:“适才入宫进见皇后,身子不适请御医诊治,未料把出了喜脉。”
耶律贤怔道:“可是你……”
“江湖儿女,是故礼教不甚严守。”北宫千帆继续微笑:“所以在成婚以后,想做位贤妻良母!”
“好罢,准你一年假期!朕本来想……”
“皇上有事需要小臣尽忠吗?”她故作歉意地叹道:“小臣惭愧!”
耶律贤一挥手,意态寥落地道:“算了,不必办了。你回南京府邸安心生养去罢!”
“皇上赐假一年,已是隆恩了。如此体恤小臣身为人母之心,感激涕零!”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多看此处一眼,索性说得肉麻起来。
“爱卿是回南京还是去中原?”
“小臣先回长白山,赶在立秋之前,向族中长辈禀告喜事!”
“即日起程?”
“正是,小臣不敢拖延!”
“那么,朕赐你紫金顶良驹马车一辆,以免骑马动了胎气,国失良才!你也真糊涂,下次入宫进见,别忘了带上朕御赐的金牌!”
“哼,早熔成金豆子换酒喝了,天知道在哪里!”她心中窃喜,忙称谢一揖,趁机告退。
立秋,还有七天就是立秋了,一定要采到“冰屑花”。
淡如,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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