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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梦里不知身是客(1 / 1)

()病中诗

——李煜

风威侵病骨,

雨气咽愁肠。

夜鼎唯煎药,

朝髭半染霜。

“水仙子、北斗,你不要死!”谷岳风惊急惶恐、跌坐地上,握着客北斗一只手,却早已精疲力竭,无法将真气输给她。

梅淡如俯身下去,握了客北斗另一只手,默运玄功,谷岳风忙抵住她的人中,许久,才见她悠悠转醒,微弱地道:“我怀里有药!”

梅淡如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谷岳风无奈,只好自己伸手探到她怀里去,搜出几个药瓶药盒,正想问该用哪一样,她却又晕了。

梅淡如与北宫千帆相处数月,也略知巾帼山庄各种药物的气味,便将各瓶各盒打开嗅了,取出一丸道:“‘九龙续命丹’是续命良药!”又打开一个锦盒,将盒中所放的两只银瓶取出了一只道:“‘兰慧露’能解百毒!”

谷岳风接过,喂客北斗喝了几滴解药、一粒伤药,见她背上伤口渐渐有毒血渗出,心中稍宽,便向梅淡如打了个手势。梅淡如会意,转身过去,不让他们尴尬。谷岳风这才轻轻撕开她背上衣料,俯下头去。

“不许用嘴吸!男女授受不亲!”客北斗睁开眼睛,正见他俯头下来,恐他中毒,忙道:“你敢吸,姑奶奶咬舌自尽!红塞药瓶中是‘清净散’,撒在伤口上,毒血自会渗出。再将银盒中的‘清凉膏’敷上,余毒就清了!”

谷岳风见她如此着急,不敢惹她,连声应下,慌忙照做,再撕了自己衣襟替她包扎好。终于,客北斗沉沉睡去,脉象虽弱,却算平稳,这才稍稍放心,将她负在背上,与梅淡如同行。

谷岳风道:“梅少侠本在帮中做客,何人惊动你来此援手的?”

梅淡如道:“夜间见到一个黑衣女子在谷帮主窗外徘徊,怕她是来寻晦气的临风,便注意了起来,后来见她身手,又差了临风许多,跟踪过去,见她潜进你的书房不久,即匆匆奔出。不知她会在你书房里做什么,我也跟了进去,便不小心读到留给许先生的书信。待我读了信出来,早已不见这女子踪迹,只好一路追寻。方才听到打斗声才往这边而来,岂料还是来迟了!”

“幸得梅少侠援手。刚才此人武功怪异、来历不明,若非你及时赶来,后果更是不堪。不过,此人想必不是英杰帮同党。却不知谷某是如何得罪上这个高手的。”

“若非此人突然住手,我也难以轻易攻到他。他两边的帐都不买,实在想不通来历。”

“连累了水仙子,却教谷某百身何赎?”

“客姑娘不会怪你的。她的毒不是解了么?”

谷岳风摇头道:“若非她能自救,我更是粉身碎骨难报此情。这已是第三次了,唉!”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已回到了西河帮总坛。谷岳风不愿惊动帮中兄弟,只吩咐了几个弟子打扫出一间客房来,抱客北斗进去歇息。又唤来许凡夫,简略说了一遍夜间之事,吩咐他代为打理帮中事务,自己要全心照料客北斗。

许凡夫既心痛又惊诧,陪梅淡如回去歇了,将谷、客二人留在房中。

谷岳风生怕触到到客北斗背上伤口,小心地让她俯卧在床上,坐在一边,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思潮起伏,将这些年与她的相识相知、彼此欣赏,统统温习了一遍。

天色渐明,曙色透进窗来。谷岳风注视着这张娇俏苍白的脸庞,心中忽地一阵惶惧,生怕再也见不到这张脸握不牢这只手,从此这位红颜知已就此而去,再也见不到她的一颦一笑、嗔痴喜怒……

这样注视了许久,谷岳风才心道:“每次与她打过交道,总是特别舒畅,她若不开心,我也会不安。唉,我居然没有告诉她!”

手里忽然间一空,什么也没有了。谷岳风一惊,低下头,见客北斗正皱着眉头,硬生生地将手抽了回去,不让他握。谷岳风忙赔笑道:“北斗,什么时候醒的?该换药了么?”

“北斗是你叫的?”客北斗眼也不抬,就冷冷地塞了他一句。

“水仙子——客姑娘,有没有什么是谷某能做的?”谷岳风听她出言相抵,心中一宽,知道她已无性命之忧了。

“我贱丫头贱命一条,不要你可怜。滚!”

谷岳风笑道:“滚去给你端早餐好不好?我吩咐厨房炖了你最喜欢的八宝羹!”

“谷大帮主还记得贱婢的口味,感激涕零!”

谷岳风又去握她的手,被她再度挣开。他无奈,轻轻坐在床边的地上,与她可以面目相对,这才轻声道:“对不起!”

客北斗又冷冷地道:“对不起的是贱婢,这副狼狈死相,让谷大帮主倒足了胃口啦!”神色虽冷漠,眼角却忍不住沁出泪来。

谷岳风忽地鼻子一酸,强笑道:“春暖花开的时候,北斗最喜欢听鸟儿唱歌了。你伤好些,我背你出去听鸟儿唱歌,好不好?”

“不好!”

“北斗的水性最好了,要是伤好了,可以去捉鱼。我们比比谁捉得多,好么?”

“不去!”

“记不记得上次,我答应过你要亲手做个雕花的弹弓送你?我已经做好了!”

“不希罕!”

“你看这是什么?”

“不看!”

客北斗虽出口回绝,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见谷岳风捧了个一尺来长的檀木盒子,掀开盖放在自己眼前。她不过只是一瞥,就呆了。

盒子里收集了几十件扇坠子,铜的、银的、金的、骨质的、玉质的、兽皮的、木的、丝织的……

谷岳风轻轻道:“本打算集满九九八十一件再送你,又怕等到那天,你已经跑得芳踪全杳、萍迹难寻——这里只有七七四十九件,我还会再收集下去。你若能在身边监视的话,我就不敢偷懒了。北斗,你说呢?”

“你都记得?”客北斗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听谷岳风继续道:“我记得你喜欢用弹弓打人,喜欢吃八宝羹;记得你喜欢在春天听小鸟唱歌、夏日赏荷、秋天葬花、冬天堆雪人打雪战;记得你喜欢收集扇坠子,喜欢河里捉鱼、沙滩拾贝;记得你喜欢乱跑乱逛,却不像五庄主那么惹是生非;你喜欢易容,却总是扮什么都不像,不如五庄主炉火纯青的妆神弄鬼本事;你喜欢和人抬扛斗嘴,却不像五庄主那么刁钻刻薄、得理不饶人……”

“够啦!”客北斗抱起枕头,放声大哭。

“谷匹夫,这样损我!”北宫千帆倒挂檐下,见客北斗性命无虞,西河帮又有梅淡如留住,便屏了呼吸,跃出墙去,心里犹自骂道:“哼,北斗日后再伤心,我揪你下地狱!”

谷岳风见她放声大哭,知道她心中积怨已久,此刻发泄出来,就雨过天晴了。想到她为自己吃的苦头,眼睛微湿,含着笑伸手去替她抹泪。

“混蛋!”客北斗抽抽咽咽地道:“可是,不能拔光你的头发、剃掉你的眉毛、敲落你的牙齿,还吊在树上放火烧你的屁股……”

谷岳风奇道:“谁要这么对付我?”

客北斗一面抽泣,一面拉他的衣袖拭泪,又哭又笑地道:“五姑娘说过要这样整你,替我出气。急得我警告她,敢动你的话,我就不要她了,而且还、还把这方法弄到梅淡如身上去。哈哈哈……哎哟!”

谷岳风见她泪犹未干,便得意大笑,牵动伤口又痛出汗来,不禁又好笑又心痛:“活该如此,你们五姑娘若来问罪,我领罪好啦!”

“谁说的?”客北斗恼道:“就是你活该被整,也该我出手,她哪里有资格?”

“对对对!”谷岳风失笑道:“你不养好伤,哪有力气整我?”起身想去给她端早餐,被她一拉,听她气道:“你还想回避我?”

“姑娘祖宗,我去给你端早餐!”

“时辰到了,我要换药。”

“居然忘了!”谷岳风一拍头,笑道:“我去叫个婆子进来。”

“不许走!”客北斗拽住他袖子不放,孩子气地道:“就要你给我换药,不然,等伤口溃烂好啦!”

谷岳风微一踌躇,见她正撅着嘴,问了句:“我的伤口很难看么?”怕她又恼了,脱口便答:“好看,好看,谁说难看了?”

“什么?”客北斗大怒道:“中了剧毒的伤口,你居然说好看!这是什么心肠?我也戳你一下,瞧瞧伤口好不好看!”

谷岳风哭笑不得地道:“我该说什么?”

“唉!”客北斗气结地道:“先换药罢!”

谷岳风笑着替她换过药,端了八宝羹来想喂她,客北斗却撇嘴道:“我又不是废物,不要你喂!”也不要他扶,便自己挣扎着下了床。

谷岳风见她倔犟如此,便道:“你的衣裳破了,另有一些姑娘家用的梳子镜子,帮里都没有。我去替你准备。若有吩咐,叫人来找我!”

客北斗喝了羹汤,精神恢复了许多,冲着他做个鬼脸,笑道:“又不能烤你来下酒,留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睡觉,别扰了我的清梦,累死了。还不走?”

谷岳风听她催自己去歇息,心里一甜,俯身在她颈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好好休息!”便收了碗碟轻轻出去。

客北斗红着脸,见他出去,才放心安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一只手被人紧紧握住,似有无穷的力量传来,便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看,又是他!

谷岳风正握着她一只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也不知道被他这样看了多久,客北斗不禁大羞,问道:“你给我输真气了?谁希罕!”

谷岳风含笑道:“我都自身难保,哪有这个本事?是梅少侠提出要为你输真气,我推却不过,终于领受他的大情。”

“姓梅的帮我,自然是看五姑娘的面子,碍你什么事了?我都敢领情,你凭什么推却?”

“总算好了!”谷岳风长吁一口气,见她不解,便笑道:“有力气骂人,不是好了么?”

“我还有力气打人呢!”客北斗不甘示弱地抵回去,忽见他另一只手拎起一幅画来给她看,画上的人光着脑袋、没有眉毛、嘴里没有牙齿,衣衫褴褛、四肢被缚,正被吊在树上,让一团火烧着屁股,满脸是痛苦倒霉的表情——赫然是谷岳风自己。

客北斗一呆,忽然又大哭了起来。

谷岳风花了一个时辰来画自己的狼狈模样,满以为会把客北斗逗乐,岂料却惹得她这么伤心,不禁慌了手脚,急道:“是不是画得不像?不够狼狈还是不够倒霉?旁边再加一只斑斓猛虎吓吓我好么?到底哪里不对?”

客北斗抽抽咽咽,哭得更是伤心。哭了好久,才喘息着拭泪道:“我就怕五姑娘把你弄成这样,你还画出来消遣我。难道在你心目中,我是这么恶毒的人,你倒了霉,我才开心?”

谷岳风一搔头,歉然道:“我害你吃足苦头,只想着把自己画成这样你才会消气、和我说笑。没想到反而把你气哭了,真是笨!那么,我把自己画得玉树临风、俊朗非凡,再给你看看?”

客北斗泪水一收,破啼为笑:“好像你也不是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玉树临风那种角色,我在山庄看得眼睛都腻了,你画成那样,岂非倒我胃口?你若变成那副德性,我才不理你!”

谷岳风奇道:“你不喜欢我好看些么?”

“你本来也很好看呀!”客北斗嫣然道:“不过,不是我们巾帼山庄里看腻了的那种风度翩翩,是另外一种……嗯,逆风行船、忙里偷闲,不会大呼小叫那种。何况,为什么要看到你狼狈,我才会高兴呢?”

“解恨出气,不好么?”

客北斗醉眼流波、面庞飞霞,摇头道:“若是生气,我自然会骂你的,有什么恨好解?我可从没恨过你!一个,一个……喜欢你的人,怎么可能去恨你呢?你不喜欢我,祝福你就是了,恨什么?所以,我,我……”

“我都知道!”谷岳风见她不胜羞怯,忍不住道:“是我不好!我不是怕被你夹缠不清才回避你。其实在我心里,最怕你和我深交下去,发现我不如你想的那么好,失望之后便不再理我。那我连和你聊天的机会也没有了!我已害你吃足苦头、伤够了心,对不起!你们巾帼山庄里,个个眼高于顶,要是我自作多情的话,可就尴尬了。”

客北斗伸手捂了他的嘴,摇头道:“有你这番话,我就开心了。我不怪你回避我,因为我的任性真是没得治、改不了啦,你怕的话,还来得及后悔!”

谷岳风伸出手去轻轻梳理她的秀发,微笑道:“世上若没有你水仙子的刁蛮胡闹,谷某人的耳根岂不清净得会长草?怕的只是,你日后再不肯来骚扰我啦!”

“什么日后不肯!”客北斗捣他一拳,笑道:“我此刻不正在骚扰你么……嘶!”牵动伤口,又痛得沁了一头汗。

“又该换药了!”谷岳风跳起来拿药盒,揭去她背上那一帖,打算重新换过。岂料客北斗红着脸道:“滚开,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会换……哎哟!”嚷罢,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谷岳风点点头,叹道:“我明白了,有人的伤口丑得不能见人,怕被别人见了,日后再没人敢要她!”

“哼,换就换!”客北斗被他将了一军,恼道:“总不及某人被火烧屁股的时候,那么丑得没人要吧?”说毕,又回嗔作喜地向谷岳风甜甜一笑。

北宫千帆懒得追踪越北极的记号,一路南下、按辔徐行,沿途留下自己的记号希望梅淡如来寻,调息休息了几日,走了十天才到长安。

“也不知道旷姑姑可在长安总坛?”寻思之际,自东郊而入,目光一转,发现了东野浩然的云朵记号,也是自东郊入长安。进城而去,又发现了南郭守愚的雷电记号。

北宫千帆忽然心生不祥之兆,暗道:“二姐、四姐同时出现在长安,难道丐帮有事?”急切之下,立即策马狂奔、直往丐帮总坛而去。

一进总坛,丐帮弟子帮她牵了马,便道:“四小姐刚到,二小姐是一早来的,都在庄公子房里。你快去瞧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北宫千帆心头一震,直奔庄诗铭房间。推门进去,见严子铃、东野浩然坐在一边,床边把脉的是南郭守愚。三个女子见她进来,都只是默默点头,并不寒喧。走到床边一看,见庄诗铭气息奄奄、面色灰败,似是受了内家重手所伤,三个女子眼角泪痕依希,她心知不妙,抢上去也替庄诗铭把脉。

南郭守愚轻轻地道:“‘九龙续命丹’他已服了两粒。是死是活,要捱过今夜才能知道。”

北宫千帆道:“那么,今天是第七天了?谁那么大本事,能把诗铭哥哥打成这样?严伯伯、泽大哥、巧芳姐姐,怎么不见他们在总坛?”

严子铃低声道:“六天前有人夜袭总坛,共有三批,两批引开了爹和金姑姑。然后有人潜进来,想偷帮中秘笈。泽大哥、巧芳姐姐因为见了此人面目,被他以掌力震伤肺腑而亡。诗铭赶到时,只顾去查看他们的伤势,未曾留意暗处有人,被偷袭了两掌一脚,我赶到之时,他……总算没狠心对我下手。”

北宫千帆切齿道:“严子钦?”

严子铃微微点头,道:“爹气得吐了一口血,追踪哥哥去了。金姑姑为诗铭输了些真气,喂‘九龙续命丹’两次,望他能熬过去。”

东野浩然揉着眼道:“风丫头来了也好,多一个人为诗铭输真气,或许多一分希望!”

北宫千帆道:“不错,我娘留下那套高丽文字的秘笈中,有一篇疗伤的秘方,也许可行。我们试试?”

东野浩然眼睛一亮,含泪道:“也许你来得正好,快说说疗伤的办法!”

北宫千帆迅速搜寻了一遍回忆,才道:“有一个邪门的法子,把内伤转为外伤,险是险了些,或许能够搏一搏。”

东野浩然皱眉道:“听起来就邪门。这伤势也能‘转’的么?你且先说说?”

“合我们姐妹三人与金姑姑的功力,以真气为他续命,将体内淤积坏死的血肉聚到一处,那块坏死的血肉再以药石化开。化不掉的,便用刀来剜掉。”

东野浩然不寒而栗地道:“这种法子,曾听顾护法和叶姑姑提过,若非毅志坚强的人,断然过不了最后化开血肉、剜掉坏肉那一关,如此危险,不如,不如……”本来不同意,看一眼庄诗铭气息奄奄的样子,又难以反对。

“不如由铭儿来决定!”一人推门而入,正是旷雪萍。只听她轻声道:“铭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有信心!”

旷雪萍说完,缓缓走到床边,塞了一枚铜钱在庄诗铭手中,厉声道:“在诗铭,你活不下去了,放手吧!”

只见庄诗铭半醒半睡地躺在床上,握着铜钱的手微微一松,铜钱几乎要脱手而出。众人见了,心中皆是一跳。

旷雪萍面色凝重,又厉声道:“你已无药可救,放手的话,就可以另外投胎转世,再作新人,还不放手?”

“不,裁云……”庄诗铭在昏迷中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微微摇头,呻吟着。然而,他将手一握,握紧了那枚铜钱。

“你没有希望了,还是放手罢,不必如此痛苦!”旷雪萍面色严峻,又冷冷说了一遍。

“裁云……不会原谅我的!”庄诗铭的手越来越紧,把那枚铜钱握得牢牢地。

“诗铭,他——”东野浩然含泪笑道:“他不想死!”

旷雪萍终于松了一口气,脸色逐渐柔和起来,向严子铃道:“这些天你和飞灵都辛苦了,我来替飞灵,你到外间守护,不许别人打扰。”

北宫千帆知道旷雪萍比金飞灵内力深厚,由她出手,危险又小了两成,不禁心中一宽。

当下旷雪萍、东野浩然、南郭守愚按北宫千帆的安排,依次发功为庄诗铭疗伤,先以药石化开,再施以麻醉,剜掉化不开的坏死血肉……待大功告成,已是深夜。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

一滴、二滴,泪!

东野浩然的泪,洒到庄诗铭唇边。

“分雨榭中泪,裁云楼下诗!”庄诗铭呢喃私语、辗转反侧。

东野浩然微微一震,听着这句巾帼山庄初建时,庄诗铭信口而吟的诗,看着他一边轻吟,一边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着床边的自己。

“你会为我流泪,难道我要死了么?”庄诗铭似问非问,神色既迷惑又感动。

南郭守愚起身走近,想为他把脉。北宫千帆抢先一步上去把了脉,蹙眉不语。

“他——诗铭,怎样了?”东野浩然微笑着,握紧庄诗铭的手。

“小命暂时捡回来了。”北宫千帆眼珠一转,正与南郭守愚目光相接,慌忙把头转开,低低地道:“可是,诗铭哥哥不能太郁闷、太奔波,应当好好静心保养,最好有个人能悉心照料他。不然的话,就很难说了。”

“难说什么?”看见东野浩然凝固的笑容,旷雪萍皱起眉头来。

北宫千帆眨眨眼、咳咳嗽,故意叹了口气,才道:“受那么重的伤,还被剜了块肉,不死也掉半条命。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内,诗铭哥哥会和废人差不多,需要人好生照料陪伴。这段做废人的日子有多久,暂时还不知道……不嫌太讨厌的话,我倒有闲暇。”

东野浩然忍不住道:“不欺负诗铭,已算功德无量了,你照顾过谁啊?”

“我也有自知之明。”北宫千帆叹道:“四姐下个月去吐蕃,二姐喜欢闯荡江湖,总该留一个人呀。只有我,唉!”

“不如让我——”东野浩然顿了一顿,低声道:“风丫头一个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有二姐当助手,我可以偷懒了,多留些时间来想想怎么捉弄诗铭哥哥。”北宫千帆一抬眉,故意郑重地一拍庄诗铭,诡然一笑。

南郭守愚道:“不要在这里吵了,风丫头,我们看火煎药去。”

东野浩然忽道:“你们都累了,不如我来!”深深看了庄诗铭一眼,才转身出去。

旷雪萍似笑非笑地盯着北宫千帆道:“让铭儿清净一会儿,饮雷、临风,和我去休息!”拉二女出去,径直带入自己房间,反手关了门,才向北宫千帆道:“你想吓死铭儿还是裁云?”

南郭守愚“呀”地一声道:“我早发现不对!看诗铭的气色,休息调养不用一个月,就会复元。可是风丫头一说,我还以为自己走了眼,脉又不是我把的。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北宫千帆虽然满脸倦意,却忍不住洋洋得意地偷笑。旷雪萍叹道:“我替风丫头说。她怕云丫头知道诗铭不久康复,会一走了之。是以危言耸听胡说八道,顺便安排这个机会让铭儿和裁云能融洽相处,了我们做长辈的一件心事。唉,可你就不怕铭儿被你吓死?”

北宫千帆被一语道破,不再否认,笑道:“吓不死的,诗铭哥哥只怕我,又不怕死!二姐虽非温柔闺秀,却是肝胆女侠。莫说她心里有诗铭哥哥,就是没有,也会照料得体贴入微。他们多些亲近的机会,就能打开心结了。嘿嘿!”

“鬼丫头,怎么疯成这样?”南郭守愚终于会意,不觉啼笑皆非。

“最冤的是泽哥哥和巧芳姐姐。智瑞师姐才去不久,他们夫妇又……”想到这对夫妇竟丧命于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友手上,北宫千帆不觉黯然道:“我去看看他们!”

旷雪萍也悲声道:“他们夫妇自入丐帮,凡事尽心尽力,我尚未及致谢,却已来不及了!云丫头那边也不要再闹了。天一亮就把实情告诉他们,免得两个人都提心吊胆——疯丫头!”

“风丫头起来,玩出火啦!”南郭守愚撞门而入,掀开被子把北宫千帆往下拖,气急败坏地道:“你干的好事!”

“玩火,哪里走水了?谷岳风被火烧屁股了么?”北宫千帆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道:“谷岳风这个匹夫,烧死拉倒!”

“还贫嘴?诗铭走了!”南郭守愚在喘息。

“诗铭哥哥能下床了?嗯,我医术不错!”北宫千帆拉了被子蒙住头,继续做梦。

南郭守愚再度掀开被子,顺手一杯冷茶泼到她脸上。

“啊嚏!有话好说嘛!”北宫千帆终于翻身起床,清醒了。

“我怕二姐太担心,天一亮就去找她,想将实情相告……”

“多事!让二姐多担心几天,诗铭哥哥也好享享艳福嘛!是不是二姐被气走了,诗铭哥哥要来找我算帐,你来通风报信?”

“哼!岂知二姐不在她房中,我猜她去看诗铭了,那也好,不必一件事说两遍。到了诗铭房间,二姐正坐在那儿抹泪,诗铭已留书出走,说是不要二姐同情,更不愿辜负二姐的青春——好丫头,你的妙计真能安天下,可惜已经天下大乱啦!”

“诗铭哥哥出走?”北宫千帆一惊,顾不得披衣,蓬头散发直奔庄诗铭卧室,果然见东野浩然呆立房中,手中拿着一封信,眼角蕴泪。身边站的是旷雪萍和金飞灵。

旷雪萍叹道:“铭儿真是浑透了,只带半瓶‘地鳖紫金丹’和一点盘缠,就这么跑了。不怪风丫头,怪我考虑不周。”

金飞灵则劝东野浩然道:“幸而他已性命无虞。铭儿的脾气不算坏,只是想回避你,不想让你伤心,这才出走。放心罢,他还不致于心灰意冷到去寻短见,既带了药,他一定会好好保重的。你们迟早能够相见——对吧,风丫头?”

“我个当然。我和四姐可是得了顾叔叔、叶姑姑真传的!”北宫千帆涎下了脸来,拼命赔笑。

东野浩然颓然道:“原来在诗铭心里,我是这么一个不可共患难的势利女子!”

“二姐说反了!”南郭守愚叹道:“诗铭太了解二姐的个性,知道你惟有在他最危难之时才会不离不弃,实在是怕做了你的累赘才不告而别的。天下情爱之无私,莫过于这远离了。二姐遇到诗铭这般情深意挚的磊落男儿,真是,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慨。

“真是二姐的福气!惟有二姐这样光明磊落胸襟坦荡的江湖奇女子,才会让诗铭哥哥如此倾慕!”北宫千帆脱口便赞。

“我也很欣慰他再无性命之忧了,只是不知为何,唉——”东野浩然眼圈又是一红,低低地道:“没见到他在我眼前好起来,就是心神不宁。”

“你放心,给我三个月!”北宫千帆心一横,向她暗咒:“你只管在中原游山玩水,只须给我三个月,我一定把诗铭哥哥带回你眼前,而且是玉树临风、气定神闲的诗铭哥哥。少了根头发,你罚我好啦!”

所有目光都聚到了北宫千帆身上,她挺直了腰,一拍胸脯,昂然道:“一切包在我身上别忘了,我可是江湖上公认最难缠的女子!”我要拿的人,还有拿不到的?”

“拿人!你把诗铭当成什么了?”东野浩然一脸诧异。

“当成一个惹我二姐伤心落泪,我要好好教训一下的混小子。如果他还有治的话,我或许会考虑考虑,认他作二姐夫!”说完这句话,北宫千帆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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