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成半夜走的,虽然不是冬天,但好好地觉没睡成,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多少都存些火气,周芸倒是被吵醒,只是嘟嘟囔囔不满了几句,翻身又睡了。
陈斌开车来接,直奔郊外二厂。二厂是前年新建,仪器设备都是最新最顶尖的,通常机器一开一年半载不会停,不管工人还是技术人员一律三班倒制,就为了配合它的作息。往常这个点在别的地儿算晚,在二厂都是刚刚换班,灯火通明,人最多最乱。
李晋成一路颠簸,进了厂子大门已经是早晨六点,看门大爷坐在保卫室像模像样地守着,他瞥一眼,从窗户边只瞧见个黑影,再细瞧已来不及,不过一点一点的脑袋却格外显眼。
孙主任左顾右盼,终于把人等来,甩手紧走两步,对着李晋成叫了声“李总”,又看看后面的陈斌,点头又说:“陈经理也来了…”
李晋成没心情多说,率先进了车间,见工人都已经回去,只留了几个技术人员清理机子,他又往里走,直接问:“停了几条线?”
孙主任面露难色,抬眼瞅了瞅李晋成的脸色,低下头艰涩道:“都停了…”
李晋成脸沉下来。
孙主任赶紧又说:“上面临时下通知,让都停了,说是要重新安检,尤其是新厂,检完后才能恢复生产,违例就直接撤处。”
李晋成又说:“咱们这可不算新厂,就新进几台设备,设备也不新了。”
孙主任无奈道:“我说了,没用……”
李晋成依旧皱眉,听了孙主任的话只是抿嘴。
陈斌从旁边走过来,摸着台子问:“没成想突然间会有这么大动作,是昨天别的厂子失火爆炸引起地事吧…市政府办公厅也没得消息。”
孙主任叹口气,又说:“可不是,这次较真儿了,昨下午已经在邻市查处几个小型超标工厂。”
李晋成往前走,听陈斌道:“一厂二厂这些在东津市郊的查也查不出什么,就是不知道停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生产线,这才是关键,养着这些机子一天要耗不少钱。”
李晋成抬头环顾,想了想说:“刚请的技术员刚进的生产线,本钱还没捞回来这是想让我再往里面搁钱,一个个都当咱们冤大头呢,我看这事蹊跷,这么多小企业不停先查咱们这个大厂子?这样…陈经理,你约一下质检局的人,请出来吃个饭。”
陈斌犹豫道:“听说是□□安委办挂牌督办,请他们吃饭成不成?就怕风口浪尖他们也没胆子吃。”
李晋成说:“当然是不指望他们中多大用,不过最好能打探打探,最好拖上三五天,这边也查不出大问题…我担心的是三厂那边的小分部。”
孙主任问:“周雷带的?制甲醛那个?”
李晋成点头,陈斌与孙主任见状都默然,个有所思,他顿一顿又嘱咐孙主任:“派个研究部的先去那边走一趟,让工人都回家歇几天,人多嘴杂,容易坏事。回来到我这交个分析报告,动作快点。”
李晋成说完又催他赶快去办,孙主任只好三步并作两步着人去办。剩下两人也没紧接着走,在车间转了几圈。
最后,陈斌终是忍不住偷看他,问:“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就怕没人敢查清楚,查清楚也不好交代吧?谁不明白你们一家亲…”
李晋成回头看他,一笑:“再亲也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
陈斌叹口气,闭嘴不再提,他一个下属,有些事点到为止,说多了也没什么好处。
李晋成又查看了片刻才与陈斌往市区赶,车子下了高速路,走的缓了些,虽是三更半夜,车子却也不少。
他昨晚喝的醉醺醺,又被厂子里的事折腾起来半宿没睡,这会儿醉酒后遗症加上睡眠不足一并发作,太阳穴隐隐作痛,他阖眼靠在后座假寐,手指搁在额头上来回揉捏。
陈斌瞅了他两眼,见他一脸倦怠,眼窝暗青,轻打了个方向盘,拐过弯后换挡提速。
李晋成眯了半晌,一开口嗓子带了几分喑哑:“你出差刚回来,歇两天再上班,先去你那,送完你我开车自个回去。”
陈斌愣了愣,赶紧笑说:“我不累,下午回来的,歇过劲了。还是我送您吧,刚才说话还有酒气,没醒透呢吧?”
李晋成没再客气,收回视线望向窗外,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又问:“那边怎么样?妥当了?”
陈斌回头看他一眼,点头说:“按您的吩咐,整个研发部除核心职员其余都解雇了,不过一这样他们虽没被裁留在公司也没事可做,按老规矩,带薪休假。”
李晋成很满意,点头,抬手看了看日子,似是想起什么又低声说:“这不就要中秋节吗,给他们每人再发两千过节,也省的不安分,一是封封口,二呢,笼络人心,别到时候资金周转开要重启研发部时人都给我走光了。”
陈斌说:“也是,谁让咱们现在丢不开这些精英,可不得当爷爷供着,我回去就给刘秘书打电话,让她通知一下财务部,赶在中秋前把事办了…”
话音刚落,李晋成兜里的手机一阵响动。
两人都住了嘴。
他看了看手机才不慌不慢地接起来:“大半夜出什么事儿了…你哭着我听不明白,说清楚谁被抓了?他?操,几个意思…知道犯的什么事吗…好了好,我这就去,你在家等消息。”
李晋成挂上电话神色略微有几分呆愣,陈斌瞧出不对劲儿,提声叫他一声,李晋成没应,陈斌赶紧一踩刹车,靠边停下,也不管这里让不让随便泊车,转头又问:“出什么事儿了,老板?”
被叫的人收回神,抬眼看陈斌,脸色难看但也不见慌乱,扯嘴笑说:“刚才想事呢…你这假怕是休不成了,咱们可能摊上事儿了,周雷被逮进局子了,还不清楚具体什么事。”
陈斌脸一沉,皱眉问:“刚才是…嫂子打的?这天还没亮,是昨儿抓的还是刚抓的?”
李晋成不理他的问题,低头沉思片刻才又说:“这么着,我得先去局子里探探,你赶紧回去联系一下吴律师,让他们事务所准备好,要真是厂子的事…他们得做最坏打算,大不了不要三厂,千万别把我手里的都扯进去。”未等陈斌反应,他继续说:“车子留给你,等我电话。”
说完,陈斌便见他推门下去,这边不好打车,他只好提脚穿过马路,直走到对面挥手招车离去。
李晋成不宝贝这个大舅子,与周芸也是半路夫妻,其实他们这样,说半路夫妻有点不合适,但毕竟中间夹着他闺女,他多少与周芸家里的亲近不起来,虽说不亲近,他们家倒是也没有少得好处,周芸又是开网店又是开美容院之类的造腾钱先不提,她这个亲哥哥可没少往他要钱。李晋成是什么人呢?好面子。一是觉得太在意小钱丢份,二是不想周家太寒酸,人家指指点点,说他这个女婿太小气,不帮衬。所以,早年周雷张嘴要钱,李晋成没拂过几次意。
至于他开的那小工厂,选在那种偏僻的地儿,是个内行就知道是为了省事,排废水废气也方便,平时也没人去查,李晋成不是没想过撤了他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是不还有个周芸三天两头地吹枕边风,李晋成虽然不是那种沉迷酒肉的人,可也碍不住软玉柔香,又想,他周雷再嚣张,总不至于不把他的话放心里,再加上公司、厂子事物繁忙,他也没那么多心思,所以想起来就睁只眼闭只眼地提点警醒一番,这才一直搁着没办。没成想这次风头来的快,让他措手不及。
单是周雷出事没什么紧要,只不过周雷手里的那个小工厂还挂着李家的招牌,外人都知道归李晋成管,要是真出事,只怕手里的一个不落都得牵扯进去,到那时候,别说是公司保不住,估计全家都得去要饭。
李晋成到派出所前先给王所长打电话招呼了一声,他听罢也是一愣,直说这可能是值班的队长带头抓人,他还没上班,没得消息,李晋成没问出有用的,也不知道这姓王的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所长还算办事圆滑,人虽然没来,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来招待,他也没闲情逸致在这拖泥带水,把事情简单含糊地一讲,才问:“这事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不清楚麻烦给打听打听,人犯了什么事,关哪了。”
穿制服的平头小伙子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听到这话爽朗一笑:“看您说的,不麻烦不麻烦…您说的是半夜逮的那一帮子吧?我这就给您问问去,没大事赶紧给您放人,您先喝口水等着。”
小伙子开了房门,又怕怠慢他,笑着又说:“我去问,也就几分钟的事。”
李晋成攥着杯子含笑点头,门刚关上手机又响,他接起来:“……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大半夜消停消停成不成?你说你在哪呢……那在门口等着,我这就接你。”
他挂了电话便向外走,考虑到小警察不大会儿就回来,脚步便有些匆忙,门关上身子转了一半就被迎面撞上,对方额头撞到他的胸口,李晋成忍不住闷哼,伸手把对方从怀里推开,另一只手不自觉放到刚才被撞之处,皱眉瞧过去。
中规中矩。
这是李晋成瞧过去的第一感觉。美女他见得不少,因为见得多,所以挑剔,对方算不上出众,尽管她眼眶红肿,带几分可怜相,但也与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相去甚远。
“对不起,不好意思…刚才走的急,你,您没事吧?”
认真讲,他今天本就不顺心,这一下被撞的有些急躁,对方清润的嗓音与偏瘦的身材不怎么搭调,连着鞠了两个躬,小心又有诚意,让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发火,难听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摆摆手还是作罢。
女的年龄不太小,但也不算大,二十五六的年纪,看样子是出门急,头发在脑后随便挽了两下,这一撞之下更加凌乱,好几缕垂下来,遮着脸,更显得落魄。
来这里的,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几个是摊上好事的。
周芸还在大门口等着,李晋成不想耽搁,提腿往外走。这时后面正好有人出来,他走的不远,听到出来的人问了句:“你是赵念舟?赵民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