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容怔怔看着凤静熙,从他眼中看到认真的神色,她不自觉放下比划的双手,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我不同意你帮我开腹取虫。”凤静熙静静道。
“可是为什么?”沈容容不解道:“你是担心我的技术吗?我手上的功夫很利索,我也不会贸然行事,因为抗生素我虽制作了出来,却还没有试验效果,另外失血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只有把问题都解决了,我才会给你动手术的。”
凤静熙轻轻摇摇头:“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我不能让你替我开腹。”
“为什么?”
凤静熙握住她的手,用那只可以看得到的眼睛郑重地注视着她,轻轻道:“你想过没想过,一旦你失手,会是什么下场?”
沈容容愣愣看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担心我失手,你会没命?”她皱眉道:“这种风险的确不能排除,这里毕竟不是我那个时代,很多仪器都没有,连无菌环境都很难保证,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动这种手术。我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就贸然为你动手术,等我把需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手术的成功率可以提高到很高。只是我还不了解那蛊虫离开你的身体后,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我看那个慕容黄芪好像对这个虫子颇有研究的样子,正好可以省了我不少力气,不用再跑一趟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南疆去研究这蛊虫了……”她看着凤静熙轻轻摇头的样子,一怔:“有什么不对的吗?”
真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傻姑娘。
凤静熙心中酸楚又甜蜜得一阵阵发紧、发痛,他忍不住掩口低低咳了一阵,呼出胸中翻涌的血气,柔和地望着沈容容,轻声道:“我本就是要死的人,能得到你的陪伴已经很高兴,却也很愧疚。”他摆摆手,示意沈容容不要打断自己的话,他喘口气,轻轻道:“我不能陪你太久,但原本的沈容容已经卷入十分复杂的局面里,你性格直爽,借着失忆,歪打误撞正渐渐摆脱那个是非圈,虽然成为弃子有危险,但我手中暗卫却也可以保你平安,等我……我会安排他们护你去一个安全之地,虽不能保你长久的荣华富贵,却也可以保你一世富足与无限自由。若你为了替我治病,施行手术,一旦我发生意外,且不说太子、二哥或是你的父亲,便是父皇那里也一定不会饶你。我……已经对你不住,怎能再让你……”凤静熙抿抿唇,实在说不出身首异处四字。
他断断续续边说边咳,还有半边面容麻痹,说完这一番话,已经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
沈容容眼眶通红,她看着凤静熙语气从容平静地同她说这一番话,看着他吃力地咬清楚每一个字的发音,心脏紧得发痛。
她咬着嘴唇,忍住扑到凤静熙的怀里的冲动,哽着声音咬牙道:“凤静熙,你还没死呢,就早早安排好了后事?”
凤静熙沉默。
沈容容恨恨道:“我偏要替你动手术。大不了杀头而已,没准我正好趁机穿回去。”
凤静熙仍旧沉默。
沈容容这一次不用掐大腿便掉下眼泪来,大滴大滴落到凤静熙有知觉的手背上,冰冷的泪水狠狠灼痛凤静熙的心。他忍着心痛,不肯松口。
沈容容倔强道:“如果你不同意动手术,我明天一早就去皇帝那里说我是冒牌的沈容容,干脆让他先把我当成怪物烧死算了。”
凤静熙替她拭去泪水,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沈容容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这样做。”
凤静熙沉默,半晌,低声道:“你这是何苦。”
沈容容怒道;“你才是神驴一头!明明有很大机会活下来,非要自己往死路上撞!”她怒极,以她以往的脾气,早就冷笑一声甩头就走,从此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可这个惹她的人偏偏是凤静熙,沈容容满腔痛楚无处发泄,她忍不住拉起他的左手狠狠咬下去,很快嘴里尝到腥咸的血味。沈容容仿佛受到惊吓,放开牙齿,看着凤静熙清瘦的手背上一圈青紫渗血的牙印,她呆了呆,没出息地哭出声来。
像是一个闸口上的锁被打开,穿越到陌生世界的无助、惶恐,面对陌生身份带来的重重麻烦,无时无刻都要小心翼翼的疲惫,甚至连一份爱情都是突如其来并且仿佛从一开始便注定不能善终的无法接受,她是一个开朗坚强又勇敢的女子,但她也是会软弱、会害怕的普通女子,种种情绪终于得到发泄,她哭得伤心不已、一发不可收拾。
沈容容哭了很久,凤静熙默默搂她在怀中,任她痛快发泄。直到她主动收了哭声,顶着两只比兔子还要红上几分的眼睛与红红的鼻头,抽噎地瞪着他:“你都不安慰我几句吗?”
凤静熙苦笑道:“我实在不擅长。”
“那你还要惹我。”她从小到大,连十三岁那年被同学诬陷考试抄袭都不曾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丢死人。
凤静熙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想惹你不快,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去白白送死。”
“你怎么知道手术一定会失败?”
“你不能保证那手术一定成功,而且,依你所言,在这里实行这种手术风险很高。”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沈容容沉默,半晌,她下定了一个决心,再抬起头,看着凤静熙的目光变得十分平静。
凤静熙一看她的神色便觉不妙,只是不等他开口,沈容容已经认真说道:“凤静熙,如今只有一个法子。等我教会慕容黄芪开腹之术,我就吞了和你一样的蛊虫,让他先拿我试验……”
她的话还没说完,凤静熙“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沈容容忙取过床头的帕子递上去,却被凤静熙一手挥开,沾血的手指在她袖上擦出一道断续的血迹。
凤静熙脸色白得像雪,目光却冷得像冰。
他动了真怒。
沈容容自然一清二楚,只是,她偏偏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她索性坐到他的床边,轻轻说:“凤静熙,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女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讲理的。第二,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想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得到。”
凤静熙唇边还残留着血迹,他冷冷看着沈容容。沈容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目光。
二人在沉默中对峙、角力。
半盏茶之后,凤静熙败下阵来,他深深叹口气:“你要答应我三件事情。”
“你说。”
“第一,你不能引噬命蛊到自己身上。”
“行。”
“第二,不论为了什么,你不能在自己身上试验。”
“行。”
“第三,如果手术失败了,我的暗卫带你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沈容容大力拥抱着凤静熙,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痛快道:“行。”
说完还不够,她又扭糖人一样扭在他的身上,眉开眼笑道:“只是,你还得依我几件事。”
凤静熙实在拿她没有办法:“你说。”
“那个慕容黄芪,你替我想法子留下来。”
“他本就是要留在府中替我看病。”
“你少管你兄弟那些乌七八糟的烂事。”
“依你。”
“你好好调理身体,如果虫子吃很多,你就要比它吃得更多。”
“依你。”
“最后一条,你不可以为了不让我替你做手术,你就故意在我准备好手术之前死掉。”
“都依你。”
沈容容听了,总算松口气,忍不住嫣然一笑,眼角却又掉下两滴泪珠。
凤静熙替她轻轻擦了,叹口气。
沈容容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凤静熙淡淡道:“错。”
沈容容挑眉。
凤静熙慢吞吞道:“和女子比起来,小人已经不值一提。”
沈容容“噗嗤”笑了出来,粉拳不轻不重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轻声说:“我把他们叫进来?”
凤静熙点点头。
沈容容替他换下带血的中衣、又换了一条锦被,伺候他漱了口才离开。
出了房,不仅凤静毓和慕容黄芪、陈林、常德,连陆翁唐都出现在屋外。
沈容容将他们都带了进去。
进了屋,不等任何人开口,凤静熙淡淡道:“等容容准备好,我便接受手术。”
众人一听皆脸色遽变,陈林、陆翁唐、常德跪倒地上,连声劝道:“殿下不可。”
凤静毓指着沈容容,恨恨道:“你究竟何居心!”
只有慕容黄芪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对凤静熙说道:“静王殿下果真有胆色。”
不等凤静熙开口,凤静毓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凤静熙:“三哥,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能同意。你若坚持,我现在就去父皇那里跟他说。”
凤静熙摇摇头:“容容不会害我。”
凤静毓也摇摇头,忽然沉下声音,他凄凉道:“三哥,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凤静熙微微一震,迎上凤静毓了然、愧疚而伤痛的目光,半晌,他轻轻叹口气,冲凤静毓招招手:“阿毓,你过来。”
凤静毓听到“阿毓”二字,重重一震,自从三年前,三哥便不曾再喊过他“阿毓”……他不自觉走到凤静熙的床边,身体微微颤抖。
凤静熙微微仰起头,看着凤静毓的眼睛,轻声说:“阿毓,我从没怪你。”
凤静毓忽然跪在他的榻前,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