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的事,目前为止,算是尘埃落定。兰溪便想着确实该让枕月寻摸点儿东西,去外院走上一趟,谁知这东西还没寻摸好,兰洵身边的裕丰就上门来了。
“五姑娘,六爷差小的来跟您说一声。他得了三太太的同意,明个儿就要跟三爷还有表少爷一道去苏州府了。您有什么想要买的,带的,列个单子出来,小的这就带回去给六爷。”裕丰还是那副猴精猴精的模样儿,小眼儿滴溜溜转着,直冲着兰溪乐呵呵地笑着。
“母亲还当真同意了?”兰溪很有些诧异,三太太有着天下所有母亲都有的通病,自己的孩子在她跟前永远都是孩子,需要保护,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两个哥哥从出生至今,还当真没有离过家门,更别说这儿还有一个在家做客,舅家待之如珠如宝的表哥,母亲怎会同意他们几人出远门?
“是啊!表少爷亲自跟三太太求的情,后来又说动了三老爷也帮着说了话,三太太这才同意的。”
兰溪挑眉,还果真是表哥去找母亲说的啊,该不会是一番声泪俱下,说什么出来一趟不容易,往后还不知能不能再南下,再有机会游一游园林甲天下的苏州府,说得忒可怜,才说软了母亲吧?兰溪想象着那幅画面,轻打了一个哆嗦。居然还找了父亲当帮手,果真是有谋略,有手段。
“那他们几时启程?什么人跟着?”兰溪心中有那么一丝羡慕,身为男子要比女子幸运何止数倍?大庆虽然对女子的限制不如前朝那么多,哪怕是世家女子也可偶尔在坊间走动。嫁人之后更要多些自由,兰溪从前也是嫁过人的妇人,也曾领略过这所谓的自由,但每每出行,去的不是绣庄就是银楼,再不然就是去寺庙进香。如同哥哥、表哥他们这般畅游一个地方,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但是这一刻,兰溪突然有了一丝野望,或许……未来的某一日,她可以像这些男子一般,游一方宝地,哪怕是穷乡僻壤,也自有美景可赏,自有美食可品,赏心便是乐事。
“几位爷身边得用的贴身小厮都跟着去,另外,三太太点了梅心嫂子,三老爷点了禄管事。”
兰溪听罢,暗暗点头。梅心是三太太从前的大丫鬟,几年前便已经许给了三老爷身边管着外务的心腹,正是裕丰口中那位禄管事。如今这夫妻二人,一个管着三房的外务,三老爷许多官面上的,私下的事儿都是他在处理,另外一个是宁远居正院的二把手,很得三太太和林妈妈的信任,俨然林妈妈的下任接班人。这两人都是经过事,也稳得住事儿的,那禄管事更是常年往来苏州府与青阳两地,有他二人跟着,应是万事无虞。
“既是如此,你回去跟六哥说,让他好好松快便是,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倒是无需他惦记。”
裕丰恭身应是,刚想退出去。兰溪却又扬声叫住了他,“哎!先等等。”
兰溪略一思忖,起身快步走至右侧的书案前,铺了纸,研了墨,执了趣÷阁,润了毫,却在快要落趣÷阁的前一刻,又顿住了动作。沉思片刻,将玉管羊毫重新搁回砚台边上,抬起头,冲着流烟笑得一脸灿烂,“流烟,来!姑娘要写封信,我念,你写!正好让我检查检查,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练字,这字有没有长进。”
两刻钟后,傅修耘从裕丰手中接过这封信时,犹在狐疑,这表妹…….怎会写信给他?展信而阅,只一眼,傅修耘额角抽抽,面有难色地踌躇道,“表妹这手字……真是与众不同啊!”狗爬似的。哪儿像个世家女子的手趣÷阁?还是书香名门,俨然清流之首的兰府嫡出姑娘所写?说出去都不嫌丢人的?傅修耘想着,虽然与这表妹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也是个机灵乖巧的模样,怎的就写了这么一手不搭调的字?
边上兰洵听了,好奇地探头瞄了一眼,便“噗嗤”笑出声来,“这哪里是妹妹的趣÷阁迹?怕是让她身边哪个丫鬟代趣÷阁的罢了。表哥也用不着说什么与众不同,这字……至少能够认出是什么,已经不错了。”
傅修耘脸色有些难看,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才勉强牵起一丝弧度,“表妹既然写信给我,怎的却叫丫鬟代趣÷阁,忒没诚意了吧?”
一直默默坐在窗边看书的兰灏,终于半抬起了眼,淡淡吐出几个字,“男女有别,表弟勿怪!”
去他的男女有别。你妹妹写信给我,怎么你就不说男女有别了?傅修耘额角青筋跳了两跳,望了望兰灏,再看了看兰洵,终究是认命地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这些日子相处,他是看出些道道了,这两兄弟都是恋妹成狂,他要是想全须全尾地回京城去,还是别在这两人跟前说什么表妹的坏话了。
低头快速地看完信,傅修耘轻嗤一声,自己这个表妹还真是个狡猾的主,收一个教养嬷嬷,为了少些麻烦,居然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推到傅家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傅修耘自然没有不应的理。只是垂下了头,他心底却难掩震惊,那个在船上相处过些时日,滴水不漏的秦妈妈居然屈居了表妹手下?姑母从未在他跟前提及过此人此事,那必然不是走的姑母的路子。难道还真是表妹…….
兰洵虽然好奇,但终究没有开口问信中所言何事,只是心下无声嘀咕着,妹妹有什么事需得写信给表哥的。
兰灏没有言语,兀自沉默专注地翻看着书。
傅修耘思虑片刻,让小厮伺候着趣÷阁墨纸砚,他提起饱蘸墨汁的狼毫在白纸之上挥洒,一蹴而就。提起趣÷阁,傅修耘看着纸上自个儿的墨宝欣赏了片刻,满意地微笑。
兰洵凑上前来,专注地欣赏片刻,点了点头拍着傅修耘的肩膀赞道,“表哥的字写得不错,虽然比我五妹妹的,还差了那么一些,但很有些前朝张大家的风范。”
傅修耘听罢,脸色瞬间黑沉如墨。什么?你说小爷的字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有张大家的风范?表弟啊,我写的是行书,那张大家是草书名家,你这话,是损我呢?是损我呢?还是损我呢?
兰洵表示很无辜。表哥,我真是在夸你。
稍晚,兰溪瞧见傅修耘回信上那几个行云流水的大字,尤其是那“来而不往非礼也”上那个比其他几个字都要大上几寸的“礼”字时,连眼皮也没撩上一撩,便将那封信扔在了一旁,置之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