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一直未曾停歇,太平侯府却没有安歇,来来往往的仆婢忙碌着,夜色中也未曾停歇。
“小姐怎么样了,这都烧起来了,到现在还没退下热,可怎么得了!”
珍儿焦急地在外面打转,旁边珠儿叹了口气:“别提了,听去的人说小姐都魔怔了,在雨地里淋了半天能不出事吗,回来就烧起来了,脸都烫人,刚刚摄政王已经叫人请了御医了,看用了药能不能退热。”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前儿不还好好的吗……”
珍儿满是疑惑,这时,刘氏和太平侯跟御医出来了,刘氏一边道:“全拜托赵院正了,您是太医院的圣手,一定能让我家女儿没事的。”
“夫人,尽人事听天命,宋小姐这是心病,又外感风邪,内外交困,因此病情来势汹汹,待会我要给她针灸,再加上用药,若是今晚烧能退下应会无事。”
宋德清闻言急道:“赵院正,您可一定要治好我女儿,要用什么药,多贵多难都行!”
赵院正摇头道:“这不是药的事,来,先去抓药赶紧煎了让她服下,我这便去给宋小姐针灸一番。”
说罢他便转身进去。
刘氏脸色变幻,面色铁青,腾腾腾踏进屋内,看到夏侯策正坐在床边握着宋依依的手,便气不打一处来。
“摄政王!”刘氏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怒道:“你到底怎么着我家依依的,好好的孩子被你弄成这样,心病,外感风险,都魔怔了,你赔我女儿!”
夏侯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指责,只是用湿帕子给宋依依额头上敷好,宋依依躺在床\/上,满面通红,唇瓣干燥起皮,她似乎很不安稳,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夏侯策就用水润湿她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照看。
他身上还是那身之前淋湿了的衣服,一直没换,衣服这会儿半干了贴在身上,衣衫散乱,显得很是狼狈。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依依好端端的怎么跑去相国寺淋雨去了,又怎么弄成这样?你好歹该跟我们解释一下吧?”宋德清脸色也不甚好,自己的女儿莫名成了这样,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心疼。
赵院正皱眉道:“先给宋小姐针灸再说吧,王爷,麻烦你让开。”
夏侯策顿了顿,这才转头看向赵院正,起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请一定尽力。”
“老朽不敢不尽力,这儿太挤了,诸位还是出去吧,还有,王爷还是赶紧换身衣服喝了祛风寒的药,否则若是病了更无法照看病人。”
夏侯策的表情这才有些动容,给宋依依掖了掖被角,他这才抬脚出去,沐浴更衣,喝上趋风寒的药。
“摄政王,我妹妹到底怎么回事?”宋修远刚刚从军营赶回来,他一贯宠爱妹妹,今天却是突然宋依依就高烧不起,病情严重,宋修远脸色很是不善,若非旁边还有夏侯策的护卫,他便已经要冲上来打起来了。
“修远,怎么说话呢?摄政王,依依这孩子平时是不懂事,但是也不是什么坏心性,只是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麻烦王爷给个解释,也好让我们清楚明白。”宋德清沉着声道。
“依依怎么样了?”夏侯策开口,声音有些暗哑,目光朝屋内望去。
“刚喝了药,还不知会如何,赵院正刚针灸完,说等一个时辰再喂次药,要是今晚烧能退就没事,要不然就说不定要命!”
刘氏从屋内出来,她看了看四周,打发了丫头离开,顿时周围只剩下这些人,她神色不善地问道:“王爷,不知现在可否告知我们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好好的女儿弄成这样,大不了我们这婚约不要了,我也不想看依依命都要丢了!”
“若她丢了性命,我一命偿一命。”夏侯策的声音就这么突然出口,吓了几人一跳。
一命偿一命?
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要为宋依依赔上性命?
说出去谁敢相信?
然而,看夏侯策平静的表情,决绝的眼神,容不得人不信。
刘氏本来愤怒地想质问什么,此刻也一时语塞,她倒是信了夏侯策的话是真的,可这又有什么用?
刘氏咬牙怒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成这样了!”
“是我的错,惹依依生气了。岳父岳母无论如何处罚我,本王都心甘情愿,只是我跟依依的婚约,绝不取消。”
“哼,谁敢罚您,您可是摄政王!”刘氏冷哼了一声,“这婚约我家高攀不起,今日高烧,明日还不得要命,王爷脾气大,依依她伺候不起!”
宋德清瞪了刘氏一眼,说道:“王爷,依依这孩子平日也算通情达理,之前我看你们相处融洽,如何闹成这般,她为何去相国寺?”
夏侯策沉默片刻,目光难得流露出一抹无奈和疼痛。
为什么?
因为宋依依知道了他欺骗了她,因为他知道了宋依依在那个世界还有个心爱的人,而他只是别人的替身。
因为他们的关系几近奔溃,因为她信赖佛子,因为佛子生死不知她受了刺激……
她发疯一般地哭喊着要去摩崖洞找佛子陪佛子一起生一起死的样子不停在他眼前闪现,一道道割裂他的心脏。
在她心里,或许佛子都比他更重要吧。
他夏侯策,到底算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想早点成亲,依依不肯,为此争执了起来。依依跟佛子关系不错,所以去大相国寺想见佛子,没想到佛子闭关了,她没有见到,倒是淋了雨烧了起来。”
“就这样?”刘氏有些狐疑,她总觉得不对劲,“依依不像是为了这点事就闹成这样的人啊。她去找佛子又干什么?”
“大概——是散心吧。”夏侯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俊美的脸上一片冷漠,凤目低垂,心头泛起一阵疼痛。
她找佛子,无外乎想找到办法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
“王爷,若是因为婚期的事,也不必着急,顶多您多等几个月,依依跟你是订好的婚约,王爷何必如此着急,我们嫁女儿总要准备准备,既然依依不想提前,还是不要勉强她为好。”宋德清说道。
“岳父教训得是,小婿明白,以后不会勉强她了。”他认真地说道:“她想如何便如何。”
他到底舍不得她受伤,舍不得她难过。
“我想进去看看依依,今日就让我照看她,不然我不放心。”
刘氏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头进屋去了。
夏侯策跟了进去,疾步走到床边,宋依依喝了药,刚刚针灸完,似乎睡得安稳了点,只是烧还没退。
夏侯策便在床边坐下,细心地照顾她,敷上湿帕子,喂水,总不停歇。
过了半个时辰,烧似乎退下来不少,众人这才放了心,刘氏等人也被劝回去休息了。
夏侯策不肯离开,宋德清拗不过他,只得让他留下陪着,只是没想到又烧了起来,高烧反反复复总是不退,闹到半夜还是降不下来。
赵院正也折腾了半日,换了几个药方也不见效,夏侯策更是熬红了眼睛。
“先换这个药方,若是不行就要想别的法子了。”赵院正摇头道。
已经是三更天了,夜色深沉,一屋子的人都在焦急,宋依依这会儿连药也喝不下了,夏侯策见状,干脆直接一口喝下药封住她的嘴唇硬是喂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依依,快醒醒啊,你真是要吓死娘啊!”刘氏抹着眼泪哭道。
几个丫鬟更是哭天抹泪,屋内一片愁云惨淡。
宋依依脸色通红,烫得吓人,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嘴唇开阖,不停挣扎。
“妈妈,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佛子,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去哪啊,这不就是你家吗?”刘氏哭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夏侯策神色变幻,握紧了双拳,这里当然不是她的家,她嘴里念叨的,也是要回去,心里想的也是要回去,这就是她的心病。
“阿澈……阿澈……我要回家……”
“她在喊你,快过来!”刘氏叫道。
“阿澈……”
夏侯策浑身一震,只觉得心口如遭雷击,针扎一般的疼,绵绵绵绵的痛。
她喊的不是他的名字,终于,他听清了那两个字,跟他相似,却是并不相同。
他曾经以为是,一直误会那是她意识不清喊出来的,以为是她发音不准,只是,到此刻他才真的意识到她喊的是别人。
阿澈,阿策,多么相似的两个字,连名字都那么像。
一直以来,她喊的到底是谁?是他还是一直是那个男人?
光是想到她心里念着别人,他便已经几近疯狂,此刻从她口中真的听到别人的名字,品尝到嫉妒啃噬的痛苦,他更是几乎丧失了理智。
她心里念的,想的,都是回去,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回到那个他到不了的世界去。
他夏侯策算什么,一个随时都可以抛弃的人吗?
心中的愤怒痛苦交织,最后却织成一片悲哀和无力。
原本说好的不会放手,不肯放手,哪怕她恨他也不肯放手,可是,光只是看着她这样,他便已经心如刀割,再也无力承受。
他本来以为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哪怕她不愿意他也要留下她。可是,只不过才短短的一天,他就品尝到痛苦的滋味。
他受不了她想着别人,受不了她念着别人,受不了她受伤痛苦离开自己。
看着她这般自毁,看着她病重,看着她要奔向死亡,才只是一天,他就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他沉默了片刻,一步步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将她半搂在怀中,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冷汗,目光复杂,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声音干哑地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她说。”
“王爷你这是……”
“出去。”他的声音平静沙哑,却带着不可违背的意志。
很快,一群人都退了出去。
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她的脸颊,指尖温柔,声音暗哑,仿佛费尽了力气才终于挤出来了一句话:“依依,你想回家吗,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想办法帮你回去。”
“回家……”
宋依依嘴里喃喃着什么。
“你想回去,想见那个男人,想见你的母亲,想离开我,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好好的,我再不多求……”
他眼中悲痛交加,带着几分痛苦,几分决绝,几分祈求,声音轻而又轻,像梦呓:“我只要你活着,宋依依,哪怕你要跟我解除婚约都行——”
他不断地在她耳边低喃着,昏迷中的宋依依似乎有些反应,她眉头蹙起。
宋依依沉浸在梦境中,一时间是现代,她看着夏澈出现在她面前,高兴的笑着让他带她回家,然而夏澈却摇摇头:“你的家不就在这里吗,你要回哪里?”
“这里怎么会是我的家?我的家在21世纪。”
“为什么不是,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你家?依依,好好生活,无论在哪里,珍惜眼前人吧。”
说着,夏澈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再也看不见。
宋依依追逐狂奔,到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他,莫名地就坠入一片云雾之中。
这次,她又来到了一片远古的都城之中,高高的大殿之中,正在举行一场法事,烟雾缭绕。
一位白衣祭司正在焚香祝祷,他的脸看不清,只觉得仿佛仙人风姿出众,让人忍不住亲近。
宋依依忍不住走近过去,白衣祭司举行完仪式,对着高台上的王道:“王,法事结束,圣女即将醒来。”
那高高在上的王闻言走了下来,看不清面目,只觉挺拔高大,衣冠煌煌,气势逼人。
他走到祭坛之上,仿佛拨开了云雾,露出祭坛上的东西,竟是一个昏迷的女子。
宋依依惊讶的发现这竟是之前她曾经梦见过的女祭司圣女,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祭司却在这时朝她看了过来,“快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知道我?”
“回你该回的地方,那里正有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宋依依一阵疑惑,但白衣祭司并不给她时间,挥手便是一阵风将她卷起。
宋依依被卷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了无边际的黑暗让人昏昏欲睡。
正在她想永远沉睡下去的时候,却有一道声音响起。
“依依,快醒过来,只要你醒来,我就帮你回家。”
“你想见妈妈,想见未婚夫,想见谁,我都帮你——”
回家?
她的意识凝聚起来,执念让她逐渐沉睡地意识清醒起来。
对,她要回家。
“我知道你恨我坏了你回去的机会,是,是我自私,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但,我更想你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你要解除婚约,要离开我都行,我再不求什么,我……放你走。”
呢喃的话语带着几分痛苦挣扎,似乎是做出这个决定让人撕心裂肺的疼。
“我知道你不爱我,只是把我当替身。从此以后,你自由了,我再不勉强你……”
那声音落寞中带着几分凄凉,让宋依依莫名心酸起来。
不是的,我不是把你当替身,也不是恨你。
她努力想说什么,最后只有干哑的嗓子发出细微的呢喃。
“阿策……阿策……不是……”
不是这样……
我并不恨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然而,她的体力无法支撑她的精神,很快,药效发作,她便彻底沉睡过去。
而那呢喃的请求她好好活着的声音似乎一直没有消失。
宋依依昏睡之后,太医再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方子起了作用,还是夏侯策的话起了作用,宋依依的烧在四更天的时候终于退了,再没反复。
“谢天谢地,终于不烧了,赵院正,多亏了您。”
“这是心病,心病去了就好。”
刘氏看了眼夏侯策,见他神情沉默地看着宋依依,满脸疲倦,眼中满是血丝,整个人更是像萎靡了一般被人抽掉了精神,不知道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但刘氏忽然有些怜悯这位摄政王。
这孩子对她女儿的确是真心,但她直觉这两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摄政王也折腾了一晚上,还是赶紧去休息吧,依依现在也没事了,等她醒了再跟她说话。”
“我没事。”他起身,走到外面吩咐侍卫一声,让他回趟摄政王府。
半小时后,余仲卿出现在宋家,送来了一个盒子。
“宋小姐没事吧?”余仲卿问道。
夏侯策神情很是平静:“烧退了,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跟她好好谈谈心,不要再闹腾了。”余仲卿无奈道:“看你们这样我都累。”
夏侯策敛眉,接过那木盒子,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以后不会了。”
再没有机会了。
与其这样痛苦,不如放弃,如果她的心真不在他身上,即便留下了又能如何?
他打发了其他人离开,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擦汗,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放进盒子里锁上。
天色微明,他在晨光中凝视着她,静默许久,像凝视着珍宝。
许久,他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情感,重得压在她唇上,却又轻得随时能抬起。
“盒子里是我家的家传镯子,也是你一直想要的,现在都给你,包括我所有知道的方法都写在上面了。以后,我再不会烦你了。”
说罢,他起身,望着她,许久之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王爷要回去?不等依依醒了?”宋德清问道。
“帮我跟依依说,好好休息。那个盒子里是我给她的东西,麻烦侯爷交给她。”他说完,便抬脚离开。
“你不守着宋小姐?”余仲卿惊讶道。
“回去。”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出了太平侯府骑上马,他握紧缰绳,想回头,然而终究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他便忍不住反悔。
“走!”马蹄扬起,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等宋依依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丫头们端茶递水捧药,一阵忙碌,宋依依半靠着枕头坐起,头还有些昏沉,因为感冒,她鼻塞声音沙哑,蹙眉问道:“摄政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