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璋走到空旷的车场,从后备箱拿出皮夹里的会员卡,在一旁的草坪上随地坐下,点燃一根烟。
烟草的气息溢满口腔,缓缓流入肺里,他闭上眼,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去。
今晚的“惊喜”太多了,以至于他不得不静一静,好好思索其中关窍。似乎在他默认放弃董家辉合作项目后,一切都变了。
仔细想想,他上一世似乎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赵清渠,虽然是名义和血缘上的小叔,但他们叔侄二人了解甚少。
赵清渠十五岁才第一次跟随母亲李落芳回到赵家,恰好是赵璋父母先后死去的那一年,而那个时候,赵璋才五岁。
李落芳在李家的协助下以雷霆手段揽过了大部分赵家的产业,圈内触觉敏感的人都忙着巴结这位手腕了得的“赵夫人”,根本没有人在乎顶着虚衔的赵璋。
赵璋年幼,身边既无长辈帮助,又无父母照拂,其他人避而不及,哪还敢去接近关心,孤零零好不可怜。
他那时懵懵懂懂,终日哭闹,只有保姆和张姨照顾着他。虽然赵清渠也跟着母亲搬入赵家,但李落芳忙着给独子安排各种训练课程以便顺利接手家族事务,以至于叔侄二人虽住同一屋檐下,交流见面的机会却几乎没有,更何况赵清渠成日冷着脸难以接近,小孩子心怀恐惧,躲都来不及。
等到他上了几年学,赵清渠接管的赵家产业也逐渐步入正轨,这位小叔倒是有时间偶尔关心询问几句,可是隔阂已经形成,聊不上几句便冷场,几次后,二人也不再自讨没趣。
如今细细算来,赵璋对于赵清渠的了解,还不如报纸新闻报导的多。
平日听多了圈内人私下里对于赵家产业旁落的闲言碎语,他自然而然的认为赵清渠坐着现在的位置定不会放手,却不料今天一句话,犹如深水鱼雷,把他炸的措手不及。
上一世他对于赵清渠的了解实在太有限,以至于他根本不清楚如今的赵清渠如今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是真的想要交还权利,还是打算借此机会把他推到明面,以便于自己暗中行事?
他不知道。
上一世他手头的信息太少——毕竟他在蓝田集团工作没多久就搬离赵家,和董家辉同居后更是几乎切断了和赵家的所有联系。
今日赵清渠带着他见孙龙,意思看起来很明显——赵家迟早要让赵璋接手,先和省内黑道龙头接触接触,以后再打交道会方便许多。
这是赵璋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赵家于赵清渠,可谓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不但不接,还把它送出去,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赵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略微有些遗憾。
他掌握的有效信息太少,以至于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手指忽然传来一阵疼痛,他手一抖睁开眼,才发现没抽几口的烟已经燃到了指头。扔掉烟头拍拍屁股上的草站起来,他把玩着手中的会员卡,步伐稳健走入“人间烟火”。
转过一个拐角,离得最近的门忽然打开,一个人走出来,险些和赵璋撞上。
赵璋侧跨一步,堪堪避开,包厢的门缓缓关闭,隔绝了里面的喧闹,大理石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小璋?”
醇美的男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极富魅力,赵璋却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撞入对方黝黑的双眼。
“董总,真巧。”
“场面上的人瞎叫的,你怎么也学上了,咱俩怎么还这么生分。”董家辉卡其色的笔挺休闲裤搭配条纹衬衫,肩膀宽阔身材高大,仿佛一个衣架子,把衣服撑的极为好看。他眼中满是笑意,亲昵的看着赵璋,仿佛二人关系极为亲近。
“今天打几次电话没接,下午去你那儿,没想到已经走了。”董家辉关切的看着他:“幸好在这里碰见,我真担心你出事,本来打算散场后再去找你。”
董家辉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真诚,赵璋微微垂下眼,嘴角不着痕迹的往上勾了勾。
这就是董家辉的本事,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认为他那一番话发自肺腑。当初他就是被这张嘴迷得晕晕乎乎,刚出校园心高气傲却备受冷落的年轻继承人哪曾被别人如此真心实意的关怀过,一时感动不已,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死心塌地的跟着走了,却不知对方外表光鲜温柔,内里却几乎已经烂到骨髓。
散场后再去找?赵璋心底止不住冷笑。
去哪找?难道他董家辉真的能冲到赵家找人?好听的话说说罢了,也难为赵璋当初竟然蠢到那种地步,对类似的言语深信不疑,百般感激。
赵璋心底厌恶,脸上却依然挂着浅笑:“手机不慎丢了,还没来得及买。”
他撩起袖子看了看表,一脸歉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董家辉眼眸微沉,落在赵璋脸上,带着些许意外。
这个阶段赵璋和董家辉交情渐深,甚至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赵璋对他既感激又信任,引为挚友知己,恨不得彻夜长谈,那曾有过没聊几句就脚底抹油的事情。
如今这是怎么了?
董家辉微微挑眉,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他侧了侧身子,好巧不巧挡在赵璋前方,笑吟吟道:“若没什么急事不妨来我们包厢,里面都是我的兄弟,早就想把你介绍给他们,小璋赏个脸?”
“董总,不是不给你面子。我只是出来去一趟洗手间,赵总的酒局还没结束,我在外面呆久了不好。”赵璋面露为难,心底却对他如此纠缠感到厌烦,干脆把赵清渠搬出来。
这个阶段他应该还没和董家辉发展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早断早好。
董家辉露出恍然的神情,随后皱起眉:“赵总让你去陪酒?你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人怎么比的过那群酒桌上的老油子,他手下那几个能喝的助理跟来没有?”
董家辉这句话的表情语调可谓是恰到好处,若赵璋真的是刚毕业的愣头青,指不定被挑起一肚子愤懑,对董家辉站在他立场上的关怀言语更是感激。
可此刻,赵璋只是淡笑:“总不能一辈子不上酒桌,赵总带我,也是想让我多历练历练。”
董家辉不禁侧目。
赵璋真的变了,一开始遇见时,只以为他是心高气傲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过于理想主义却缺乏对现实的认知和判断,心底里那点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能够轻易被别人挑动情绪并且牵着鼻子走,属于有一定价值、并且易于掌控的人。
这类人正是董家辉最喜欢的。
在他刻意的引导下,赵璋和他的关系按照他计划一步一步的发展,眼看就能突破一个阶段,却没想到几天之后再次见面,赵璋从锋芒毕露,不可思议的转化为内敛圆润,仿佛收起了所有棱角,滑溜的难以掌握。
这很奇怪。
要不就是赵清渠暗中使了手段,要不就是他对赵璋依然缺乏了解,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董家辉希望看到的。
董家辉看着垂手敛眸的赵璋,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兴趣,那全然虚伪的关怀,也转化出几分真实。
他感到心底最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想要冲破长久以来的自我禁锢,咆哮着爆发出来。
心底隐隐的开始兴奋,他喜欢挑战,越是难以到手的东西,拥有之后,才越能体现他的能力和价值。
若赵璋这一手是玩了把欲擒故纵,那么他承认,赵璋成功了,他被勾起了兴趣。
几天不见倒不知怎么学聪明了。
再度看向赵璋,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冲劲,我果然没看错你。”他放柔了声音,不再试图说挑拨性的言语,调转话题:“我很期待与你以及蓝田集团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赵璋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董家辉也不在意,笑道:“小璋,我这儿刚好有一部客户送的手机,你拿去用吧,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酒局结束后你告诉我一声,手机恰好在车里,我拿给你。咱们再去沿江街吃一顿宵夜,许久没和你一起走走了。”
赵璋暗中皱眉,从没发觉董家辉竟然还有死皮懒脸做牛皮糖的潜质。
上一辈子到了后来,都是赵璋缠着对方,董家辉兴致来了哄哄他,没心情时冷着张脸,连样子都懒得做。
不知道这辈子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舍得如此费力气不放他走。
赵璋倒是有些惊奇了,甚至感到可笑。
当初他丢了继承人身份后,董家辉的态度便急转直下,要不是他依然握着一部分继承于父亲的蓝田集团的股权,估计早就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其实回想一番,就算当初他拥有继承人的头衔,董家辉除了一开始那一段时间,之后也没有表现的多么殷勤热络,那个男人一向善于揣测人心,几句话就勾的他死心塌地,把他弄到手的整个过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哪像现在,仿佛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一般,两眼放光,兴致勃勃。
所以说,人都是喜欢犯贱的。
赵璋却没有闲情再和他纠缠下去。
“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惜我已经有了新手机。”他歉意的笑笑:“我实在是该回去了,董总,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聊。”
说罢,他也不等对方反应,径自转身离开。
董家辉面色莫测,目光一直停留在赵璋身上,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忽然低低的笑出声,推门回到包房。
“董哥,看样子……心情不错啊。”
他的某个好兄弟搂着怀里的“公主”,笑的一脸促狭,挤过来低声道:“怎么出去一趟就春风满面的回来了,有艳遇?”
董家辉哈哈一笑,喝了一口酒:“艳遇没有,倒是巧遇了一只漂亮的小猫,跟我玩了一把欲擒故纵,有意思的很。”
“欲擒故纵的把戏董哥难道见的还少,那只猫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好兄弟嗤笑一声,随后换上一脸同情:“不过被你看上的猫,绝对是祖上缺德,倒了八辈子血霉。”
董家辉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他扫视一眼,目光停在低头的服务生上,微微一滞。
“抬起头。”
那服务生抬起头,以为客人不满意,眼里略带惊慌。
这张脸……
董家辉眼眸沉了沉。
样子倒是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回味了一番方才赵璋的神态动作,觉得喉咙发干,一股热流涌向小腹,心底又开始兴奋起来。
生活平淡了这么久,总算有一个人能让他提起兴趣了,他眼光一向不错。
他翘起腿,伸出手指朝着服务生勾了勾:“过来。”
“先生。”服务生被董家辉赤/裸裸眼神一惊,声音顿时有些发颤:“您若有需要,经理会带人进来,您随意挑。”
“不用别人,今晚就你。”董家辉眯起眼睛。
“先生,这个不是我们侍应生服务的范围……”
董家辉这一番话吸引了包厢所有人的注意,有人笑眯眯的接话:“董总什么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可是……”
“叫你们经理来。”董家辉打断了服务生的话,那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把经理喊了进来。
董家辉三言两语说完,经理立刻谄媚的笑道:“董总看上是天大的面子,他哪会不愿意。”
说罢,经理转头对服务生道:“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到董总那边去?”
那少年看起来已经傻了,片刻之后猛地后退一步,转身想跑。
董家辉忽的站起来,手不知怎么一晃,勾住对方的肩膀,巧妙一使力;对方顿时摔下去,额头磕在玻璃茶几,几乎要疼晕过去,眼前阵阵发黑。
他感到自己被铁一般的手臂揽着拖到沙发上,耳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声低语。
“在我这儿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董家辉嘴角勾了勾,带着危险的笑容,捏起少年的下巴,反复揉搓,几乎将他的脸挤得变形。
他低下头,轻咬着少年的耳垂,低低的笑了。
“要怪,就怪你长了这样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