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把脆生生的嗓音,虽不如大姑娘轻柔,二姑娘娇媚,却温润清亮如同‘春’日里的细风,平白的让人觉得舒朗通透,梅香忍不住定睛打量‘女’子,但见她一身素衣,身姿纤削,浅眉浓睫,肌瓷皓齿,婉约素雅好似染墨画中走出的丽人。
再瞧那一双善睐明眸,梅香蓦然心头一跳,语气不由自主得失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只道“初来乍到,不知也算是情理之中,敢问姑娘可是从六安来的?”
‘女’子道“是”
梅香又试探问“不知姑娘何以排行为四?”
‘女’子轻轻一笑“我自小与娘亲相依,也随了母室的名次,排行第四。”
“那…”梅香狐疑得望着她“姑娘又是哪边的亲戚与我们程府是远亲?”
‘女’子略略停顿,脸上微有迟疑神‘色’,须臾道“亲戚也是隔得远一辈了,贵府老祖宗曾在六安停住,我的祖母与老祖宗原是同族胞亲,也是家道中落,承‘蒙’府上不弃,愿收留我二人。”
“原来如此”梅香眼眸一转,当即变了神‘色’,笑‘吟’‘吟’道“既然是同族胞亲,便是我程府上的贵客,四姑娘且安心住下,若有缺的少的尽管告知便可。”
程上瑾入了南苑正房,便见二夫人倚在榻上假寐,幽兰半跪着替她轻轻捶打‘腿’部,上瑾进前道了安,见香几上珠翠‘玉’饰摆了整案,喜从心来,道“这样多的‘玉’饰,额娘不选赏选赏,只顾着一旁假寐做什么。”
二夫人睁眼望她,美眸含了三分殷切七分焦急“还有什么心思赏这些,你姐姐就快与沈家嫡长子成亲了,你可知晓?”
程上瑾坐在一旁香榻上,捻了盘中一只葡萄送入口中。目不转睛地得望着案上‘玉’饰,道“知晓。”
二夫人见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你倒还有这些闲情雅致,我且问你。你,你姐姐与沈家嫡子一同长大,按说都是青梅竹马,论模样,你不比谁差,论机会,你更不比谁少。为何倒叫你姐姐捷足先登,与那沈公子成了一对?”
上瑾原就心有不服,再提此事更是来气,郁郁道“同样的相处。偏她程上婉有手段耍心机,沈哥哥被她‘迷’住了眼,我又能如何,况且不是还有金公子。”
二夫人道“我劝你莫妄想,金家是什么身份。人家如何瞧得上你?况且金家公子可不比沈少爷,那是什么人物,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这念头你早早打消了。”
“什么人物。自然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况且连当今圣上都赞其少年老成,颇有镇国大将军当年的风范…”
“正因如此,那些传闻难道你只做耳旁风?额娘就你这一个掌上明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额娘问谁去要人?”
上瑾截过话道“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吓唬吓唬那些一心只为攀龙附凤的人,怎么额娘你也信,再说,金家虽然家大势大,可我们程府也不是无名之辈,怎么就配不上了。”
二夫人见她话语斩钉截铁,知必拗不过她如此心思,怒极反笑道“你连沈家少爷的心都留不住,更遑论金公子?你还是莫做白日梦了。”
上瑾虽嘴上逞强,却也是个没注意的人,“那娘你说还能如何,沈家与姐姐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她扯着袖上的缎‘花’,气急败坏道“程上婉她攀高枝嫁了,若是随便挑了人便嫁,莫说‘女’儿不愿意,就是娘脸上也无光啊,除却金公子,还有谁家能与沈家相提并论。”
“那为娘也不能拿你一辈子做赌注,”二夫人思忖片刻,忽而现出一抹诡异笑容,朝上瑾勾勾手“来来来,且听为娘的锦囊妙计…”
梅香刚入北苑,便见竹翠引了‘花’涧绣坊的几位绣娘裁缝往厢房去,她拦住松盈问“这是要做什么?”
松盈道“你晓得‘花’涧绣坊的绣工针活最富盛名,夫人请了那里的翘楚师傅们来为大姑娘赶制嫁衣,现下去了厢房替姑娘量身呢。”
这自然是一件极光彩的事,依梅香的‘性’子,就算没大肆宣扬也早是乐在心中,只是她现下心里装着另一桩事,只敷衍几句便罢。
她接着又问“夫人现下心气如何?”
松盈奇怪的看了她“这话且问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她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去了福园,可曾打发走那人?”
梅香心事满满地说“先别多问,你先去夫人那里伺候着,过了午时你来找我,我有话同你讲。”这样一‘交’代,梅香像是松了口气。
二,醉香‘春’
这日,程夫人正清点着各府送来的贺礼单,就听‘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会儿便是三姨太晚棠打帘进来,一双妙目打量了满桌贺礼,道“我道几日不见姐姐,原来偷闲在这里替大姑娘数彩礼呢!”
程夫人一见她,便笑意盈盈地吩咐让座,又唤竹翠上了茶点。
晚棠道“我家婉姐儿好大的面子,听说连侯爷府都送来了贺礼。”
程夫人笑道“哪里是她的面子大,侯爷府还不是看在程府与老爷的面子上。”
晚棠连连笑道“是是是,总归还是我家婉姐儿好福气,嫁到程家,给姐姐争气,只怕叫那南苑咬碎银牙又是好一通记挂了。”
程夫人听得她话里有话,问“你这是何意?”
晚棠冷笑道“姐姐还不知道吧,我听说南苑那位从敬宝斋挑了好些宝贝送去了尚寿园,”她嗤了一声“只可惜老祖宗是何人物,什么宝贝没见过,只留下一件,其余的全给退了回去。”
程夫人淡笑道“这有何稀奇的,许是南苑的孝心了。”
晚棠道“姐姐就是好‘性’子,其实姐姐还不知道那位什么意思吗,不就是她眼红咱们婉姐儿嫁得好了,赶紧巴结巴结老祖宗,希望找个好亲家,可她二姑娘如何能与咱们大姑娘相比,论礼节,论气度,论琴棋书画,都生生比婉姐儿差了一大截。”
程夫人道“这便是老人家的智慧了,即不让那位太过难堪,也中持了态度,让人捉‘摸’不透。至于旁的,自有明眼人,你又何必较那真儿。”
晚棠撇嘴一笑,问“婉姐儿呢?”
程夫人道“在房里试新嫁衣,正好你去瞧瞧,看看有无什么不妥。”
晚棠颔首正要去,忽见窗棂外有一小片黑影,正要厉喝,程夫人已悄然示意竹翠出去看个究竟。
须臾,竹翠打帘进来,身后还随着一人。
程夫人定眼一看,奇道“梅香,怎么是你?”
彼时福园内,盈月端了一盘点心放在桌几上,问道“小姐,想好了?”
上善从包袱中取出两套一‘色’青布男装,思忖片刻道“从六安来时,我听人说,这锦州城内有一酒肆最奇,不但是客贵酒好,更有许多隐秘的消息,在旁处不易得知,在那却轻易探听得到,咱们不如去那里看看。”
盈月道“甚好。”
两人一商定,即刻便换了男装从小路出了程府。
颜上善所言的酒肆正是醉明‘春’。此时余晖西斜,道路昏暗,行人稀少,醉明‘春’却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两人刚进酒肆,丝竹琴笙悠扬,不绝于耳。这酒肆布局‘精’妙绝伦,室内皆有古树藤蔓、小桥流水的布景,四周是竹木环绕的雅阁,正中红幕高台,正是大盘灭国棋的唱盘。
迎来便是一妙龄‘侍’‘女’殷殷笑问“敢问二位先生,酒道,棋道,茶道。”
上善略略一想“棋。”
“请”随后被‘女’子引上二楼。
梯旁一雅阁正有两人对弈,输家愁眉奄奄,道“吴国分明优势,怎么就莫名其妙输了?”
那赢家沾沾得意,道“吴国虽大,不如我鲁国根基深厚,败局已定。足下还不服吗?”
上善望了望那棋阵,忽而低低一笑,正‘欲’走开,雅阁中人却叫住她“这位公子”
那人下榻走来道“这位公子笑什么,可是对棋局有异议?”
上善轻轻一笑“没有。”说罢‘欲’走,另一人又叫住她“公子留步。”
上善回首,只见那人极斯文的作揖一礼,道“公子若有什么高招,请赐教在下,我已经连输了三局。”
上善见此人谦逊有礼,反观另一人却是眼高目空,态度傲慢。便道“吴国一子可挽败局,下九五路。”
那输家按法一下,果真如此,高声赞道“妙,妙啊。吴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啊。”他起身又工工整整的一个大礼“多谢公子赐教。”
上善澹然而笑“鲁国机敏有余,大处不足。”
赢家不屑道“公子的评判,只怕大而无当。既然如此,在下敢情公子一局。”
那输家立刻迎合道“好啊,两位高手,正好来个大盘灭国棋,如何?”
上善正‘欲’拒绝,却见周围众人皆有附和之意,便道“奉陪一局无妨。”说罢,两人一同入阁,上善这才看见,雅阁中另有两人,一位身着白衣,手扣扇柄,态度适闲,面容清俊。而另一人,一身深服,闭眼假寐,修眉斜飞入鬓,轮廓深邃。两人的模样都好似不在棋中,身近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