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殿前耳闻簌簌的风声,却是从里至外洋溢着暖,沐浴后斜倚在湘妃榻,喝着纤巧呈上来的参茶,忽觉身上披着的织锦外衫闷得自己发热,褪下衫子,望着窗棂上印着的娟红宫灯,幽幽道“转眼间春也要过了”
纤巧接过玉碗,亦笑道“可不吗!春末这几日是最闷闷不过的,改日让小印子将水井空出来,好给娘娘冰甜碗解暑。”
我笑嗔着“这才几月有多热?!便想着冰甜碗了,我瞧怕是你想了吧!”
纤巧耸了耸鼻尖,手下利落得收拾了玉碗“可不呢!以前在宓府,每每这时珣妈妈便差人空出水井给娘娘冰甜碗了,如今算来已有两年未尝过了,那酸甜如蜜的滋味奴婢真是怀念了。”她说着见我神色有些黯然,自知失言即刻停嘴,小心觑着我“奴婢失言了…”
珣妈妈是府上的管事嬷嬷,自小看着我长大,与她之间的感情深厚无比,只宓府败落,珣妈妈也不知所踪了,想到这里,心中就一阵钻心的痛楚,缄默了良久,闻听殿外有吱吱呀呀的较撵声愈来愈近,须臾小印子进殿打千禀道“娘娘,凤鸾春恩车已在殿外等候,来接娘娘入养心殿。”
该来的迟早会来,总也躲不过了,我心底苦叹,道了声“让抬较撵得公公稍候片刻,本宫即刻便来”说罢挥退了小印子。
按说今日为第一次侍寝,换了旁人自是欣喜紧张无比,而我只觉的胸口闷得如同春日中落积的柳絮,吹不净化不开,只择了身云锦合绿的罗裙,裙摆下裾绣着粉嫩得织锦芙蕖,素洁而高雅。三千绣丝只摘了一朵开得娇艳的百合斜斜拢了下来顺在胸前,其余的珠翠发饰皆免去,就连纤巧要为我描眉均面都被我拒绝了,只顾“女为悦己者容”瑄祯何尝又是我的良人?只盼这般清汤挂面莫要在他面前出彩才好。
出殿上了春恩车,宫车辘辘轮动在永巷的石板上,自古这辆车便象征着帝王恩宠,是深宫芸芸妃子无限盼奕的罢!然而此时我坐在这承载太多期望受进众妃嫔眷恋的宫车上,心却是苦涩的,不适宜的东西再好,也不会让自己倾心开怀!而我恰恰撷了云端之巅的那一抹最高贵娇艳的牡丹,心中眷恋得却不过只是开在山腰的平凡一抹鹅黄…
晋芳迎候在殿外,见春恩车停下,她上前搀扶着我下撵,轻声道“皇上还在正殿议事,即刻便好,请娘娘先去偏殿等候片刻。”
她引我进偏殿便准备退下,态度恭敬而疏离。我轻声唤住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琉璃翡翠镯塞进她的手中,她缩手便要推辞,我忙执着她的手不容她推辞,诚恳道“我身处养心殿时,嬷嬷对我十分招呼,若不是嬷嬷在旁指引帮衬,恐怕在那燕巢幕上之地,我也不会这般轻易的周旋其中,全身而退。这恩情我铭记,还望嬷嬷不要拒绝。”
她见我说的肺腑恳切,轻声一叹“娘娘如今这般炙手可热,只怕以后的日子更加劫数未知,变幻莫测。娘娘自己多多留心罢!”她神色虽还是不如原时那般亲密,好在也未再拒绝,说完她便福了福身子退出偏殿。
偏殿灯火通明,我举目打量着,偏殿布置虽简洁却都是名贵无比的,处处彰显天子的贵气与显赫。
银白如水的月色透过窗子倾泻在紫檀木浮雕案几上,将上面打开而放的案牍折子渡上了一层银光。我缓步走近,伸手想将打开的案牍折好,垂目不经意间望见的字句仿佛一颗毒刺深深在眼底发芽,铂纸上字迹潦草反复凌乱画写着“宓奕德”三个字,赫然是瑄祯在深思时手下无意识涂画思忖的草稿。
我忙仔细审视着那张铂纸,纸张崭新,字迹之上的黑墨也只是风干却并无完全干透,想来是瑄祯才写下不久的。宓奕德旁又有朱色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情字,这字迹渗透的深重仿佛要化烂铂纸一般。
爹爹早已自戕了一年有余,他为何又会突然想起爹爹?这情字又代表了什么?其中是否又牵连着爹爹难解的死因?
这般想着,我抬眼小心环绕了四周确定无人瞧见,接着忙打开旁边堆砌着合好的折子,却是无比失望,上面除了边境战事就是寻常官僚上递的参奏折子,并没有关于爹爹的片刻记录。堆砌的折子之下还有一份金箔锦卷,我轻轻打开,上面竟是太后赐婚宣硕与明兰格格的懿旨,顾不得心痛,只讶然太后的懿旨又怎会在瑄祯这里?!
“你在瞧什么?”传来得朗声惊得我慌忙将折子合好放在一旁,垂首福了身子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金安!”
“起来罢!”只听细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一双有力的双手带起了我,瑄祯一身革金云白簇金丝滚边的九龙袍,那清冷的颜色合着月光愈发显得他满面倦怠之色。他绕过我,走至案几前,翻弄着折子案牍,似随意问道“刚刚在看什么?”
我忙笑着掩饰道“臣妾瞧皇上案几上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海棠,这边生了好奇走近了瞧瞧”说着我又轻笑打趣着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案几刻花本是女儿家的兴致所在,臣妾竟不知皇上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瑄祯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我眸中亦是满满的笑意,语气洋怒道“你这矫情的小妮子,竟敢来笑朕了”他说着伸手将我带进怀中,温热的鼻息呼在我的脖颈之间,语气低沉“你说要朕怎样惩罚你呢?”
我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排斥,举眸赫然望见红木香几上犹搁着一银壶香酒与一盏银杯。有了主意,灵巧着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上前拿起了银壶,对他笑靥如花道“那臣妾便自罚一杯向皇上赔罪可好?”说着也不等他言语径直倒了满满一杯香酒,饮入腹中,喉间一片辛辣苦涩,呛得我微微轻咳了几声,是茅台。
瑄祯见我这般狼狈之色,朗笑道“朕的姌儿到还真是好酒量呢,只是光罚酒已被岂非也太便宜了你”他说着几步上前,深邃如海的眸子望着我娇艳如花的光润面颊,一手抚上了我的脸畔轻轻摩挲着,低低道“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果然与众不同”他说着忽而将我打横抱起,阔步走向内堂龙塌,我措不及防慌乱的攀上了他的脖颈害怕掉下去,眼见龙塌愈近,心中一阵慌乱,忙道“皇上…皇上…现在…现在不可以…”
“不可以?”他的声音微微带了些浓欲的沙哑,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要望见我的心底,沉声中带了几分压迫的不悦“为何不可以,朕已经遵守承诺,你还要怎样?难道你还不肯?”
我不敢与他深沉的目光对视,底下眸子掩饰眼中的慌乱,微定了定神,轻咬唇瓣柔声道“臣妾怎会不肯?!今夜对皇上来说,只是一寻常妃子侍寝而已,可是于臣妾…于臣妾却是与自己夫君一同白首偕老的新婚之夜,臣妾知道自己只是普通妃子而已,那样“何当共剪西窗烛”的良辰美景臣妾不敢奢望,只是臣妾恳求皇上能与臣妾一同交杯而饮,也算了了臣妾一桩心事,皇上能否成全臣妾?”我说着轻抬眼眸,娇羞无限的小心瞧了瞧他,赫然一位新婚燕尔的女子对自己夫君亲昵撒娇的神态。
他静静了许久,眼中一晃而过的眸光,半晌垂首清凉的唇瓣落在我光洁的额上,语中满满柔情“这小小心愿,朕当然满足。”
他将我抱至龙塌上放坐着,我只绞着塌旁的白玉珠子不敢瞧视他,瑄祯朗声道“来人,将西域上好的葡萄酒呈来。”
倏忽,便有一宫人低眉颔首躬身进来,将雕花铂金酒匣与两支金樽放下,有朝瑄祯行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