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讲,血的考验、火的考验和胜利的考验还容易承受一些;但蹲监狱的考验、委屈的考验和失败的考验却往往使人难以接受。有的共产党人坐国民党的监狱还能想得通,但是坐共产党的牢房却想不通,受委屈倒下了。
程有才带领警卫员骑马返回第一大队防守的南面防线,一边走一边思考,越想越感到心里不踏实,把部队摆在根据地边缘地带,特派员恐怕还有深意,可能是为了整风减少掣肘的原因吧?可是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不设战略防守纵深,还幻想着四面出击,夺取决定性的胜利,扩大根据地,恐怕也只能是一相情愿的梦想罢了。想着想着,程有才不觉打了一个寒战,不好!长期征战形成的第六感觉让他感到了危险的到来,他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敲了一鞭,从来没有被打过的战马希溜溜一声长嘶,飞快地跑动起来,警卫员也一扬马鞭紧紧跟了上来。半路上,程有才赶上了几位中队长,在马上命令道:赶快赶回营地,一中队就地展开并增加暗哨防止鬼子偷袭,二中队、三中队梯次配置,遇到鬼子进攻交替掩护返回大队部。三位中队长领命而去。回到大队部的程有才稍感心安,静下心来开始给赫连芳写信,写完后将警卫员叫进来说道:你再辛苦一下,到支队部把信亲手交给特派员,就说十万火急,防止鬼子凌晨偷袭。警卫员接过信说道:保证完成任务,就是特派员不见我,我也将信扔到他的被窝里。程有才苦涩地说:别冲动,尽人事听天命吧!早点回来,突围时我要你在我的身边。
正如程有才预想的那样,信确实被警卫员送到了支队部,赫连芳气得发抖命令将他扣下来作为坏分子审查,由于生气连信也没有拆开;正如程有才预想的那样,凌晨五点,当天麻麻亮的时候,北山根据地三个方向均传来小钢炮的哐哐声,随后鬼子相继突破西、北两个防线,向根据地腹心地带杀来,只有第一大队防守的南面防线顶住了鬼子的突然袭击。程有才认识到这次被围的凶险,鬼子摆明了“围三阙一”,想让九支队向东面突围,而东面便是鬼子重兵把守的京汉铁路,而一旦离开防御工事和根据地熟悉的环境,那必将是死路一条。程有才大声叫道:警卫员!但是往日如影随形的警卫员没有响亮地答到,一愣神间,才发现自己让他到支队部送信还没有回来。程有才将第三中队长叫进屋来,命令道:我要返回支队部,在我离开期间由你代理指挥,无论如何不能让鬼子突破大队部所在的村庄。三中队长大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除非鬼子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在路上,程有才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思考对策。在过去,对付鬼子的合围,就是层层设伏、逐次抵抗,在重挫敌人锐气的情况下一个反冲锋突破敌人的合围,转移到外线作战。可这次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主要军事主官被撤换的情况下,在部队均在一线配置的情况下,能不能化险为夷真的难说了。程有才心急如焚,快马加鞭,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支队部,而赫连芳正和参谋长贾成功在院子里商议呢。看到程有才气喘吁吁地赶到,赫连芳高兴地说:好得很,正想和鬼子较量较量呢,不想天从人愿鬼子竟然送上门来了。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通知各位大队长前来开会呢。程有才生气地说:开什么会!听一听周边的枪声,鬼子正像拉网一样缩小包围圈,把部队往中心区域赶,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分散突围。赫连芳生气地说:突围?突什么围?这么好的战机,千载难逢,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啊!你竟然敢动摇军心,不怕军法从事吗?程有才着急地说:特派员,从枪炮声判断,我防守的石邑县方向的敌人不下五百人,其他防御方向的情况如何?赫连芳笑着说:没有人前来报告,不过听稀稀拉拉的枪声也知道鬼子的进攻被粉碎了。程有才气得嘴唇发紫,但又无可奈何,看到侦察排长正在院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便大声骂道:娘卖的,猪脑子让狗吃掉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忘了自己是吃那碗饭的了?这时候了还有闲心数地上的蚂蚁!侦察排长委屈地说:我在执行保卫支队部的任务呢。程有才吃惊地问道:那警卫连呢?侦察排长回答道:看押犯人呢。程有才骂道:娘卖的,老子不用你警卫,赶快把人放出去,给你半个钟点,弄不清楚情况,老子回头毙了你!侦察排长望了望赫连芳,见他没有不同意见,高兴地叫道:保证完成任务!
哪里用得着半个小时!不幸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西面进攻的皇寺县的日伪军已经突破防线,实施了迂回包抄,第二大队建制已被打散,除少数同志转到外线以外,其余战士正向支队部撤退;北面鄗县的日伪军突破了第三大队的防线,正以拉网的形式像赶鸭子一样把第三大队向根据地中心区域逼赶;鬼子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围在包围圈内的群众也正向支队部逃来;只有东面没有发现敌人,第四大队问是否向支队部靠拢。不过,幸运的是,鬼子吸取了前几次进攻的教训,时刻提防九支队强力反击突出重围,不敢长驱直入,不然的话,支队部早已被鬼子端掉了。听到不利的消息,赫连芳大惊失色,急得团团转,连连说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程有才大声说道:特派员,赶紧拿个主意,不然,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赫连芳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贾参谋长,这可怎么办?贾成功说道:我看还是将指挥权交给成司令吧。赫连芳心有不甘地说:我已方寸大乱,请程司令临机处置吧。
程有才顾不上谦让,指着警卫连长罗承先命令道:你带领警卫连保护支队领导赶往我的第一大队部,我把人员收拢以后马上赶过去。记住,一定要保护特派员的生命,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罗承先反问道:我看押的人犯怎么办?是不是处理了再走?程有才坚定地说:你的任务就是安全地将支队领导送走,其他事不必管了。赫连芳着急地说:还不按程司令的命令办!看着警卫连向南转移,程有才对侦察排长说道:把刘志和他们都给我带过来。刚刚抽了半颗烟,看到刘志和一伙人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院子,程有才大骂道:还不赶紧松绑!见到程有才,伤痕累累、走路摇摇晃晃的刘志和等人大声哭道:司令,司令,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见面的时候!程有才看到被折磨地失去人形的战友们,强忍泪水,大声骂道:娘卖的,老子还没死呢,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似的不嫌丢人!给老子说,拿得动枪吗?刘志和等人连忙点头:拿得动,拿得动!司令你说怎么干吧!程有才说道:这才像老子的兵,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碎牙齿和血咽下去。现在情况危急,我命令:肖思成向西收拢第二大队散兵,张雪虎向北收拢第三大队的散兵,刘志和带领剩余人员坚守支队部,等散兵收拢完了以后,一起向第一大队部靠拢,务必在天黑以前到达并摆脱敌人。最后,程有才命令警卫员:到第四支队,让郝弄璋带队前往第一大队部。
下达完命令,刘志和等人在侦察排长的带领下领了被收缴的武器并开始照令行事。程有才将支队部布防的情况又巡查了一番,命令炊事班长开始做饭。在饭桌上,程有才伤感地说:志和呀,委屈你了。刘志和哽咽着说:也就是司令你,别人谁敢用我呢?程有才安慰道:领袖说过,共产党人要有五不怕,一不怕撤职,二不怕开除党籍,三不怕老婆离婚,四不怕坐牢,五不怕杀头。张志和说道:枪林弹雨这么多年,司令知道我不怕死,可就怕被自己人冤枉,你说革命了多年却被当作反革命,这怎不让人难受。程有才说道:等反扫荡结束,我要写信给上级,为你们平反。张志和说道:司令呀,别为我们担心了,我总感觉,他们在审问时总想打听你的事,你可要小心呀!别为了我们引火烧身。程有才笑着说:怕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