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1 / 1)

石邑人有一个常用语:咋啦。这是一个带有反问语气的词语,似乎带有些许自豪或挑衅的意味,不知根底的外乡人往往难以接受,其实就是一个惯用语,与蔑视、反感对方的情绪无关。从中或许可以看到山里人独有的率真、耿直、执拗甚或倔强。

有这样一则笑话,有一位石邑县的人到皇寺县赶集,贪图山间小路路近,落到了猎户的陷阱里并摔伤了脚,于是便呼救。傍黑时分,好不容易有一位皇寺县的人到来,问道:你是石邑县的人吧?这人回答道:是啊,咋啦。问道:是去赶集,怕天黑走的近路吧?答道:是啊,咋啦。问道:摔伤了脚吧?答道:是啊,咋啦。问道:想不想让我把你拉上来?答道:是啊,咋啦。答道:不咋,你还是在下面呆着凉快会吧吧!于是,本来要施以援手的皇寺县人气鼓鼓地离开了。而这个石邑县人百思不得其解,好好道道的,这个皇寺县人为何怒极反笑,不再搭理自己了呢?

胡元朗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而结果是遇到了石邑县的老乡,在他的指点下从日军的临时集中营中逃出了生天。

原来,为了给根据地筹措过冬的棉衣,民国三十一年腊八胡元朗在请示了上级以后,带领“西二站”的工作人员乘火车到盛产棉花的冀南大平原上的丛台市采购棉布和棉花。谁承想,刚一下火车,就赶上日伪军抓夫,几个人一哄而散,分散逃跑,胡元朗选取的是站外,却不幸被张网以待的日伪军抓住,其他几个人向来路逃跑,出乎意料的又回到火车旁,扒上向北开的火车,在石邑县麒麟岗车站旁火车减速转弯时跳下来,返回了“西二站”的大校场村。被捉住的胡元朗被鬼子一枪托击倒在地上,伪军轻车熟路地对他进行了搜身,“良民证”、现大洋、连同一块西洋金表统统被没收,随后便被投入车站旁一个露天的大铁丝网中,入口处十几个伪军在站岗。

数九寒天,户外滴水成冰,没得进食的胡元朗在呼啸的北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身旁是和他一样瑟瑟发抖的人们。胡元朗思前想后,自身没有任何破绽,自己被捉应该是一个意外,那就随机应变吧。第二天,没有人前来问话,他们这一群人被赶进火车站然后又被赶进闷罐车,胡元朗注意到火车头是向北的。在沉闷的车厢内,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隐隐的哭泣接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谁也不知道会被拉到哪里去,以后还能不能回到家乡见到父母妻儿。乱世人命贱如草,更何况在异族血腥统治之下呢?人离乡贱,更何况他们这些大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乡民呢?

不知“哐当”了多久,火车停了下来,刺骨的寒风将眼睛也刺得生疼,胡元朗随着人流被赶到同样是火车站旁的露天的铁丝网中,但他通过站牌知道他们这些人来到了石门,一个因修建平汉路而发展起来的或许是近代中国最年轻的城市。铁丝网中,王致虞发现这里聚集着几百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们:拱着腰、揣着手,背靠西北躲着寒风的人们,眼神中透露出迷茫、恐惧、不知所措而又听天由命的神色。王致虞还发现守卫铁丝网入口的是一个抻着电话线的铁皮岗楼和两个伪军,而沿着铁丝网每隔不远都挂着一颗人头,难怪网内的人们神情麻木,不言不语。

傍晚时分,一群老伙夫在伪军看守的注视下挑着二十多桶稀饭来到了铁丝网内派饭。排在队尾,端着破瓷碗的胡元朗领饭后刚想找一个背风的圪落,一位老伙夫不经意地说:看你的穿戴不像庄稼人,是一位先生吧。先生是人们对读书人的尊称。胡元朗小心地说:不敢,兵荒马乱地,斯文扫地,我是做小买卖的,咋啦。老伙夫眼睛一亮,又问道:想不想回家?胡元朗拱了拱手答道:不敢欺蒙老人家,实在是想回家,咋啦。老伙夫笑着说:是石邑县人吧?胡元朗惊喜地答道:是啊,鹁鸽乡的,咋啦。老伙夫向四周看了看眨眨眼小声说道:不咋,我是万户营乡的,吃完饭,替我跳上饭桶,离开这儿。

胡元朗替老伙夫挑着饭桶,出奇顺利地走出了铁丝网,来到老伙夫的住处。老伙夫笑着说道:饿坏了吧,我这儿还有点点心,暂时充充饥吧。说完,从吊在房梁上的篮子里拿出半个烧鸡,半壶烧酒,笑眯眯地说道:就这些了,本来是给站岗的那两个人留的。胡元朗站起来说道:乡亲,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老伙夫说: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万事都讲个缘分,说到底还是你有福命。你说巧不巧,一见你就觉着亲近,一问果然是老乡。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算是为自家积德吧。一边就着烧鸡下酒,一边闲谈,胡元朗明白了许多事情。

原来,老伙夫是这里的伙夫头,原在保定府省法院当伙夫,“事变”后往家乡逃却不料病倒在石门,后来就被留在火车站帮厨。由于会做小灶,住石门的日本站长私人请客时也让他帮厨,所以很有些面子。而他又孑然一身,有了钱也会请那些伪军官长吃饭,所以就做了伙夫头,而一般的伪军也来蹭食,顺便听他讲古。原来,这个铁丝网是日本人的一个临时集中营,几年来从战场上抓来的战俘、从根据地抓来的群众、从“占领区”抓来和诱骗来的的壮丁,每够一千人就要送往关外做苦工,特别强壮的还会送往731炼魂,听说比做苦工还苦,生不如死,死后还不得超生。原来,上个月集中营里的人们准备逃跑,可是被安插在里面的汉奸得知,大队鬼子在周围架上了机枪,在汉奸的指认下一口气抓了八十多个人,他们的身后升起了火,鬼子就放狼狗上前撕咬,向后一躲就躲进火堆,不躲就被狼狗生生扑倒咬下血淋淋的肉块,那个惨劲,唉,那个惨劲。这还不算,鬼子一口气砍下了四十多人的头,还把人头挂在铁丝网上。

吃完烧鸡,喝完烧酒,胡元朗就在老伙夫的房间里休息。此番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同时也掌握了第一手材料,向上级领导汇报,日军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以及用活体实验的罪恶。朦胧中,听到有人前来敲门,老伙夫说明天再来吧。他想,这是站岗的两个伪军前来蹭食,不过已经被自己吃掉了。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伙夫将他叫醒,说已经给乘务长说好了,让胡元朗半小时后乘车回老家。胡元朗从一只鞋底内抽出100块(常年在外的人总是懂得留下救命钱,只是藏的地方不同罢了,而另一只鞋底里则是准备购货的五万元汇票),给老伙夫并感激地说:盘缠都被搜走了,些许小钱不成敬意。老伙夫笑了笑拒绝了,说道:从集中营往外带人,那可是杀头的罪。我只是尽一个同乡的本分罢了。老伙夫亲自将胡元朗送到车上并告诉乘务长,这是本家的侄子,将良民证弄丢了,拜托一定要多加照顾。乘务长大包大揽地说:您老放心,就让我家大兄弟住在我的房间里,我一定确保大兄弟平安到家。胡元朗含泪向老伙夫告别,说道:叔呀,啥时候回咱老家,我给您养老。老伙夫笑着说:叶落归根,狐死首丘,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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