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觉得,贾母一定会趁机收拾王夫人,而他并不想要为王夫人求情,这才主动耽搁时间。
可至少现在,王夫人已经跪在了面前,贾母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怒火填膺,也没有大声斥责。而是就那么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鸳鸯琥珀等人围在贾母身边,早停了原本按摩、敲‘腿’之类的动作,却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就是跪在房‘门’外的茗烟,都不敢再多说了。
这件事只要传出去,贾家就是整个京城的笑柄。这一点,不需要什么头脑,哪怕是外面扫地的粗使丫鬟、嬷嬷也知道。而这桩丑闻,又不是发生在宅子里的。在宅子里的事,遮掩遮掩也就过了,就算流传出去,往来人家一般也不会较真,心照不宣的当做没发生过。
但这么大规模的‘混’‘乱’,只怕主子们也不肯瞒啊!
贾家的家务,如今是王夫人主导。如今难辞其咎。现在就看贾母怎么处理了。
可是,从小丫鬟到王夫人,都屏气凝神到差点儿晕厥过去了,贾母却始终没有发作!一动不敢动的王夫人身体都僵硬了,虽她也知道,自己二十余年来开口就没让婆婆满意过,此时也只能忍着羞耻,先自行请罪道“是儿媳‘妇’治家不严,竟使人心散漫至此……危机已在眼前,不思报效主家,反而竞相逃命!”
说到这儿,王夫人都慢慢的愤恨起来。
她是掌家人。
虽林家姐妹,并湘云的身边她‘插’不上手,宝‘玉’和迎‘春’也自己有了大主意,但就算是他们身边,也一样有她的人手!更别说探‘春’、惜‘春’,贴身大丫鬟并‘奶’嬷嬷是贾母指的,但教引嬷嬷哪个不是她定下来的人?平日里一个个孝敬不少,好话不断,谁知道竟都是这种背主忘恩之人!
王夫人到底还是觉得,都是下人不好。
周瑞家的站在‘门’外——打从林家姑娘第二次上京开始,她就很不得贾母待见,便是这次跟了王夫人来,也不敢进‘门’。现在听得王夫人渐次高声,更是在‘门’外急得团团‘乱’转。
要说她的近亲里,却是并没有在姑娘主子们身边做事的。
她心里清楚得很,王夫人身边,纵有了些差错,也依然能安享荣华——她就是如此。比那些说是尊贵的姑娘家,她还要能自主些呢!就是姑娘家,日常还不是要看她们的脸‘色’?
但是,光是她得了好处,才在王夫人面前给推荐了的人,就少说也有六七个个!
虽不比王夫人身边清闲稳当,却也是好工作。谁知道天降横祸……
这事儿出来,她哪里能安心?现在最怕的是,还不让她说话,王夫人就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
可惜,急归急,周瑞家的依然不敢进去。
贾母始终没吭声,这一点,不但是王夫人着慌,连她也觉得心悸。忽地,贾母的正院‘门’口传来着急忙慌的脚步声,周瑞家的虽心急,一身自保的本事倒没落下,忙先转头看去。见是邢夫人领了熙凤而来,就忙低了头,快步躲到了一边的角落里去——
没看琏二‘奶’‘奶’都还低着头哪!
周瑞家的清楚,对这件事最生气的能是些什么人。至少,大房只怕会比二房还生气!这一年多,大房心心念念的,可就是将二姑娘卖个好价钱!她听说,大老爷他们甚至都商量好了,眼看着二姑娘年纪近了,又是个庶‘女’,嫁不到什么太高的‘门’第。等到嫁了人,还需得让她管娘家的几间铺子,好送银子回家。如此与娘家的关系近了,才不至于被夫家欺负。
可如今,若迎‘春’真嫁到忠烈王府去做妾,还能被大老爷他们拿捏么?
如此去做妾,又能得多少聘礼?
大房是肯定要气急败坏的。
※
果然……
王夫人还在那里徐徐的指责,指责下人们的忘恩负义——照她的说法,她自个儿只是太信佛,太宽容,有个宽纵的错,却也是心善,想不到人心这般险恶。
贾母还不曾斥责,熙凤这会儿也打不了眼‘色’,邢夫人进‘门’便指着王夫人冷笑道“好个‘想不到人心如此’!你是掌家夫人,你想象不到,就害了我们二姐儿的终生!”
骂完了,便一抹眼睛,向贾母哭“老祖宗,您可要为我们家二姐儿做主啊!”
被这么指名道姓一说,贾母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神‘色’暗沉的看着邢夫人在那里抹眼泪,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再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熙凤,慢慢道“你要我怎么为迎‘春’做主?”
邢夫人想也不想的道“那还用说?我们家迎‘春’怎么能给人做妾!?”
熙凤嘴角一‘抽’。
她在路上已经劝过了,邢夫人不听,她又能如何?做儿媳‘妇’的,总不能强劝。强劝也是自己倒霉。但是贾母可以……熙凤飞快的看了贾母一眼,却是有些心惊的发现,不过是一会儿不见(她早上自然来过),贾母的脸上,竟似乎多了好些皱纹、白发!
而她的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失望、疲惫居多……
似乎是在印证熙凤的不好猜想,贾母慢慢的、无奈的反问道“你若是听见茗烟说了,也该知道,忠烈亲王府的大镇国,说是要请太上皇做主。我倒问你,我又能做谁的主啊?”
邢夫人顿时有些呐呐无言。
但转瞬,她就又灵光一闪“那……请娘娘想点儿法子!?老太太,您也想啊,我们家可已经有了一位娘娘!要是娘娘的堂妹做了人家的妾,贾家的脸往哪儿放?再说了,媳‘妇’和老爷将迎丫头送到老太太您这儿来,这身边的人,衣食住行,可都是弟妹安排的。如今,就因为那些下人不忠,让迎丫头遭了这种事,娘娘也该出些力气。”
邢夫人越说越是得意,越说越觉得有理。
直说得她自个儿眉飞‘色’舞的。
可是,听她说话的人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先前王夫人还有些羞愧,并不回嘴。但听邢夫人口口声声说要元‘春’出力,她到底还是没能忍耐住!
“大嫂。”王夫人忍耐着说道“别的我就认了,迎丫头身边的人,哪个是我安排的?一个洪嬷嬷,一个张嬷嬷,不都是你说不妥当,给换了的?再说,娘娘是什么身份,难道能到太上皇身前……”
话未说完,忽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又是一声。
却是贾母忽然发作,将所坐榻上平日里用来倚靠的‘玉’枕,敲‘腿’的如意,全都一把推到了地上!
连续两声‘玉’碎之声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然后又是喘气声。
知道声音来自何方,王夫人顿时唬了一跳,再不敢开口。邢夫人虽觉着自己很有道理,但贾母积威之下,也怕糟了池鱼之殃,不敢再说什么。
倒是熙凤,忙迎上去,和琥珀一起抚着贾母的背,让她好过一点儿,又低声劝慰——却也无非是说些让她不要着急的话。
鸳鸯则忙取了丸‘药’来,喂贾母吃了,又以目视熙凤,希望她好好调解。
熙凤只得苦笑——她难道不知道?贾母年纪到底已经大了!虽看起来是‘精’神矍铄,可这等年老之人,经得起多少变故?
等贾母平静些以后,她接了鸳鸯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之前忽然发作的怒火,也到底慢慢从脸上收敛。
她再次开口时,却是对着外面说的“茗烟,我知道你跟着宝‘玉’,素来勤勉。这次也是忠心耿耿,十分难得。即你也受了伤,还是先下去修养。”
一边又命旁边的嬷嬷赐了伤‘药’,领他出去。
然后,她这才缓缓的叹了口气,语气颇为平缓的看着邢夫人“你说要宫中娘娘出力,总也该有个由头。如今迎‘春’名声已毁,若是不去忠烈王府,你们夫‘妇’两个,打算如何安排她啊?”
邢夫人之前说得起劲,早做好了和人大战一番的准备。
不料贾母竟似乎赞同不将迎‘春’送去忠烈王府,倒是让‘精’心准备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倒是再次呐呐起来。
“太上皇如今的身子还好着呢。若是太上皇、皇上日后听说,被自家子侄兄弟救了的姑娘家,不但不肯嫁给救命恩人,反收了大批的聘礼嫁去了商户之家,你觉着,太上皇、皇上会怎么想?”
邢夫人一头冷汗。
贾母重重的一拍身边的扶手,陡然厉声道“给我好好想想!”
“噗通”一声,邢夫人也跪下了。
熙凤忙也到邢夫人的身后跪下。
“家仆临阵弃主叛逃,贾家百年家声毁于一旦。你们倒好,一个说自己不过是心善之过,一个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卖‘女’儿!不思悔过,不想着收拾残局,贾家到底要你们何用!?”
邢夫人倒想着再说两句,熙凤这会儿好歹拉住了她,小声道“看老太太的脸‘色’!”
邢夫人一怔,顶着恐惧抬头,却见贾母面‘色’涨红,整个人都在颤抖。眼见着是气急攻心之像。她就是再蠢,也知道这么桩事后,若是贾母气出个好歹来,她可也就没法在贾府待着了!当下也只能忍耐着,只往后推熙凤道“你还不去劝劝!”
这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