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走江雪寒,夏雁然一直守在皇城外,远远看着一队队军马进进出出,狼烟滚滚,全然分不清是哪一路人。
期间夏桀几次派人来催,她只得先行回到府中。
“父亲,今日是大好机会,为何不让我进宫相助陛下!”
夏雁然跪在地上,心有不甘。
皇帝身染恶疾,夏桀便一直没出过府门,这次朝中老臣在含元殿围剿大司马,他还是连面也不露。
夏桀轻轻摇着折扇,躺在躺椅上喝茶,一句不答。
片刻过后,一个老仆跌跌撞撞冲进来,噗通跪在地上,想说话却因为太急喘不上气。
“怎么样了?”
夏桀淡淡地问。
“回王爷!”
老仆抖着声音道:“陛下病重,宫中有人行刺,大司马抓了长公主,说她在地道中暗藏刺客,有谋逆之心,将长公主……”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长公主当场腰斩!”
夏雁然睁大双眼,惊得面色煞白。
老仆摸了一把汗,继续禀报,声调带了哭音,“大司马他……他还把吴贵妃也一块儿杀了,陛下气得吐血,此刻昏迷不醒,未知如何。”
“其他……其他老臣有不服者,皆被大司马当场斩杀,死者过半,含元殿上下……血流成河啊王爷!”
方才他路过宫门口,看见一车一车的死尸拖出来,王公大臣的尸首和低贱的宫女太监们丢在一起,吓得他腿都软了。
夏桀听完,没什么反应,收起折扇道:“下去吧。”
老仆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哆哆嗦嗦走出去。
夏雁然呆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陛下和长公主在地道里埋伏了上千精兵,花费数日,大司马就算知道有埋伏,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能调动武卫入宫。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夏桀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道:“老匹夫能笑到今日,哪能没有些手段,知道我今日为什么不让你去了?”
夏雁然沉默不语。
见她还在纠结,夏桀起身丢下一句话。
“懿忠也是大司马的人。”
懿忠!
夏雁然想起来,那个天子近臣,照料皇帝起居的宦官。
连皇帝最亲近的人都是大司马的眼线,夏雁然猛地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
宫乱过去后,大雨一连下了半月才将京中的血腥味冲淡了些。
皇帝自从生了恶疾以后,一病不起,朝中事务皆交予大司马,不少老臣被迫告老还乡,由新人接任,新旧交替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街头巷尾的百姓亦是摇头叹气,佞臣当道,国将不国。
不过骂完了还是接着做生意,对他们倒没什么大影响,顶多就是青楼里少些常客罢了。
闻玉醒来的时候天还很亮,大雨过后空中一片澄明,她抬眼望去,天际的云团略微泛着黄,就连投下的光都染得金子一般。
眀玄并不在她身旁,宫乱以后他忙着替老头子肃清余乱,还要抽空找寻剑的下落,总是不得空。
他回来时,她常常已经睡着了。
闻玉有些不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最近她睡得越来越多,若是没人搅扰,迷迷糊糊就能睡上大半日。
醒来后脑子便空白一片,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她以为是春困夏乏,没有放在心上。
眀玄并不知道她睡了这么多,见她脸色如常,还以为一切都好。
她正在努力想着什么,外头忽然有个小丫鬟走进来,递了一块金令牌说有人要找她。
闻玉认出令牌,收拾了一下带着烧饼出去。
她徒步走到西街一处小客栈外,缓缓停住脚步,叫了一声,“爹。”
周韬原本坐在客栈门口的长板凳上,乍一见到她先是背过身去,随后才慢慢转过身来,口气有些生疏,“闻儿,你来了。”
他似乎抹了一把眼泪。
闻玉眼尖,在他背过身时看见了。
她向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哭的人,只能走上前,拣自己知道的说,“苏大娘还好吗?”
“好,好着呢。”
周韬忍不住笑意,“我们过了明礼……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摸了摸胡子,和女儿说起这个,觉得怪不好意思。
看来她爹的小日子还挺滋润,闻玉点点头,心里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咱们先吃饭。”
周韬领着她坐下,早就点好了一桌子菜。
客栈小,离皇城根远,席间有胆大的贩夫走卒喜欢嚼舌根,把京中近来的大事都当作下酒菜。
“话说那大司马可真是老辣狠毒,当场就把长公主给腰斩了!”
“血溅三尺啊!那可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姑姑!”
“长公主都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满宫里血流成河啊,老贼臣够狠……咱们中原可谓是暗无天日了……”
那人说完,打了个酒嗝瘫在长椅上。
周韬默默听完,嘴里嚼着饭,面色不由得苦了起来。
闻玉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爹,吃这个吧。”
“嗯,嗯。”
周韬不住地点头,挤了一个笑出来,“这种说书的爹以前就听过,他说的还没咱们天剑城的先生好……”
闻玉表示同意,“对,就是。”
“只是……”周韬顿了顿,道:“这书里的内容虽然不一样,但是里头那些大人物的结局啊却都差不多……都是你死我活,一地白骨。”
他叹了口气,“再富贵风光又如何呢,还不如咱老百姓平平淡淡的好。”
闻玉低着头,没有说话。
周韬呆坐了会儿,闷下一口酒,“你要是真喜欢他,爹也拦不住。”
他又从身上掏出一只荷包,放在闻玉手边,“这些原本是攒来给你招上门女婿的,如今也可以给你了。”
“拿着吧。”
周韬假装喝酒,抹了一把眼泪。
闻玉默默收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爹,吃这个。”
“好,好。”
周韬就着酒,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净。
走的时候周韬面色微醺,坐在驴车上对闻玉摆了摆手,“爹要走了,你苏大娘还在家等我呢,回去吧。”
说完叫车夫动身,躺在草垛里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哼了几句黄梅小调。
车轱辘吱嘎吱嘎远去,暮色四合,将驴车的影子拉得悠悠长长。
闻玉望着驴车离去,心头猛地一窒,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爹!”
周韬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
他躺在草垛上,继续唱歌。
路过的人听见他唱的是: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
阿公不嫁女,哪得儿孙抱。”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阿公不嫁女,哪得儿孙抱。”
“罢了……”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