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条狗,和她一样瘦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
十三年前,料谁也想不到堂堂天剑城女魔头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时她意气风发,杀人如麻,长剑在手轻轻一挑便能取人性命。
如今却被困在这阴沟里等死,死后甚至没有一具全尸。
身为一个女魔头,闻玉早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只不过没想到她的下场是不仅被骗了命,还被骗了感情。
那个骗她的人带了三百多人围剿她,最后挑断她的四肢,将她扔到了山崖底下。
她在崖底的水池躺了两天,活下来后变成了一个残废,又苟延残喘了十三年,现在终于要死了。
“阿柴……”
闻玉挪出手摸了摸身边的狗,叹了口气道:“我死了以后……你要赶快吃掉我,我不想……变臭。”
说完这句话,她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大约傍晚时分,天剑城突然下起鹅毛大雪。
闻玉是被冻醒的,她哆哆嗦嗦地从床上掉到地上,叫了一声,“阿柴!”
睁眼却只碰到墙壁,不知哪里的门被推开,一把粗犷的老嗓门喊道:“闻儿,茶烧滚了吗?外边儿都等急了!”
闻玉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布衣的五十岁老汉站在门口。
他看到闻玉从床上掉下来,走上前扶她,“叫你烧茶,你就跑到这屋里睡觉!”
“啊……”
闻玉皱眉开口,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发出的声音很娇很脆,像十五六岁的少女,可是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就被人骂嗓门像淬了毒渣了。
老头扶起她,又急匆匆出去。
门外隐约能听见许多吵闹的人声。
闻玉环视一周后,走到角门外的水缸前,看向水中的倒影。
并不是她。
准确地说,脸不是她的。
“见了鬼……我怎么又活了?”闻玉看着倒影,倒影也看着她,满脸疑惑。
她记得自己是死了的,死的时候还听见阿柴悲鸣了一声……
三天后,闻玉确定自己是重生了。
她重生的地方是家客栈,亲爹就是客栈老板,名叫周韬,是个鳏夫,日子不穷不富,过得老实巴交,小心谨慎。
周韬半辈子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听了个老道士的话给她取名叫周闻玉,当男孩养着。
平日里不过只让她在厨房帮帮下手,烧些热水而已,养的比一般人家的女儿都要娇贵。
但周韬作为一个大老爷们还是糙了些,成天只顾着在客栈忙里忙外,不能像亲娘那样看顾女儿,所以父女二人虽有感情却总像隔了点什么。
闻玉自打那天醒了以后,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便在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跑到院子里切了三天萝卜。
她切得又快又稳,手握刀背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真实。
十三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她变成了一个残废,再没拿过刀剑,能像现在能这样用手握着菜刀已是她不能想之事。
“便是假的,我也知足了。”
闻玉时常对着菜刀喃喃道。
她又在院子里切了一个月,将客栈里能切的瓜菜物什全都切了个遍,吓得客栈里的伙计们都以为老东家的女儿得了失心疯。
周韬抽空走到院子里便看到一地的萝卜丝,长短粗细比雕出来的还工整。
闻玉在旁一言不发,只切萝卜,一张脸和一双眼睛如霜冻一般冷清。
“闻儿……”
周韬走到闻玉,担忧道:“你坐下来歇会儿?”
闻玉停下来,对这个爹还有些陌生便没吭声。周韬看到她手上的冻疮,应该是大雪天切萝卜冻的,一下哭了,“爹上次不该骂你懒,闻儿你别切了……爹这就去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闻玉这才发现自己手上长了冻疮,放下菜刀哈了口热气,“爹,不用了。”
女儿总算肯说句话,周韬赶紧让人把菜刀收进去,又让人上楼去给闻玉拿冻疮膏,好歹看着她没事才放心。
自此周韬对女儿比要比从前更细心,生怕她再出什么毛病。
闻玉知道自己要是再去切萝卜会被人当作失心疯,便没再跟萝卜过不去,只是还舍不得菜刀,便以帮衬的名义四处找活儿干。
能站着绝不坐着,比店里的伙计还勤快,看得周韬熨帖又心疼,更把闻玉当个宝。
除了白天跑腿,晚上闻玉也没闲着,将附近几个地方都摸了底,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后,才开始仔细盘算今后的日子。
当年江湖上围剿她的一共有十七个门派,一一杀过去报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费时,况且……事后可能还会连累这客栈里的人。
闻玉坐在屋顶的瓦片上往下看,只见老头子又悄悄地摸出客栈,去了对面的胭脂铺子。
胭脂铺的老板娘是周韬的老相好,闻玉坐在屋顶上瞧了几个晚上,那老板娘虽然样貌一般,但胜在身段曼妙,周韬很喜欢她。
收回目光,闻玉飞下房顶回了屋子。
报仇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闻儿,你去张家铺子叫他们把前天的账结了。”
大雪天客人不多,周韬忙完了后又想见自己的老相好,便找了个借口把闻玉支开,许是怕时间不够,还要在她临出门前添上一句,“顺道打两瓶酱油回来!”
闻玉踩着大雪出门,只收账不买酱油。
重生以后她有点怕酱油这玩意儿。
上次她死的时候就是让一瓶酱油给坑死的。
说来惭愧,其实那天早上她就想弄点酱油做包子吃,没想到打翻油瓶滑了一跤,摔倒了就没再起来。
最后和阿柴一块儿饿了三天,双双丧命。
……
每次一想起这些,就让她对酱油的恐惧加深一倍,所以打酱油是不可能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闻玉哈口热气搓了搓鼻尖,天儿冷得她鼻涕都要下来了。
半抬起头,忽然不知从哪儿扬来一阵风雪,呼啦啦全往她脸上刮,还没等看清一道疾驰的马蹄猛地刹在她脚边。
“喂!小孩!前边儿有客栈没?”
闻玉用袖子把身上的碎雪好一顿扫,低头没吭声。
这地方偏僻,人家稀少,离京城好几百里,道上经常有这样赶路的人,闻玉见怪不怪,只是那马蹄溅了她一脸雪,惹人讨厌。
“没有。”
她头也没抬,继续往前走。
马上的人一听这把娇脆的嗓音,耳朵动了动,手中剑鞘一挑打翻了闻玉斗篷上的兜帽,柔软的头发散开在风雪里。
闻玉半眯着眼,目光微沉。
天太黑还看不清骑马的人长什么模样,没想到那人却先低下头,看着闻玉笑道:“呵……原来是个女的!”
他俯身盯着她,眼睛里半明半晦的笑意像打量一只小猫。
闻玉直勾勾与他对视,面色巍然不动,心底戾气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