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云雾飞驰而来的瞬间,莫长安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阻挡。只是就在她掌心灵力运起的瞬间,夜白忽的一手拦下,毫无征兆的便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师叔,你……”莫长安错愕的瞪大眸子,正寻思着夜白此举何意之际,就见那褐色云雾已然袭来,它幻化成黑鸦,紧紧将八卦阵法笼罩住。
不过转瞬,那阵法黑烟渗入,莫长安深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堕入深渊之中。
“公主,公主!”耳边传来一声呼唤,莫长安蹙着眉梢,扶着额头便缓缓睁开眸子。
入目是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与赵国的皇城不同,这儿四处皆是呈弧状构架,瞧着并非大气磅礴,却是别有一种贵气之意。
那率先出声的婢女着一袭暗色锦衣,手执长剑:“公主,燕军就要挥师到了乌桓族,王上让您先到远水山庄避一避。”
远水山庄?莫长安一愣,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之际,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眼儿被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正纳闷的时候,就听一声冷艳的声音自她喉头发出,不怒自威:“本公主是乌桓族的月亮,如何能离开族中,独自潜逃?”
在乌桓族,公主为月,王子为日,日月同辉,共争王储。他们对男女之间的看法并不如俗世一般,而是将男女放到同一水平之上比较,将来谁能夺得储君之位,便是乌桓族的首领王上。
那婢女似乎还想着劝说一二:“可是公主,王上要您……”
只那女子掀开被褥,便极为快速的穿上鞋袜,她冷静的走到一旁穿上外衣,丝毫不像是寻常柔弱的女子,单手拿起宝剑,一副心意已决不容置疑的姿态。
铜镜之中,模模糊糊便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莫长安定睛一看,心下不由清明起来。
这铜镜中的女子,眉眼冷艳,热烈似阳,一袭火红的衣裳,如火一般灼烧人心,让人为之倾倒。
“把甲胄拿来!”她秀眉一挑,望着镜中的自己,语气沉稳:“我单朝夕就不信,拿不下这可恶的燕军!”
单朝夕,乌桓族公主,一个与日月同辉的骄傲女子。她的一生,须臾十几年,却端是恣意昂扬,不输男子。
有人说,乌桓族若是不败,她会是下一任的女帝,一个举世无双、骁勇善战的传奇。
她说着,便任由婢女为她穿上甲胄,系上战袍,一双锐利而高傲的眸子,不笑而兀自弯起。
诚如燕黎所说,单朝夕的眉眼,极为像她,即便如今她不笑,也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想到燕黎,她便开始思忖起,自己如今算是什么处境。
燕黎说是要让夜白尝尝他的感受,那么现在她看不见自己的形体,无法左右自己的动作,但又瞧着单朝夕如此清晰……是不是意味着,她入了单朝夕的身体,成了她身体中的一部分,就像是藏在镜中的窥视之人,除却所见所闻,再无法有任何作为。
若是当真这样,那么夜白呢?夜白身处何处?是入了燕黎的身体,还是……
莫长安来不及深思,下一刻已然步入战场之上,那轰然而动的响声,几乎冲破天际,闹得她直直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去听着这喧嚣之声。
战争与哀嚎,素来不是什么动人乐声,哪怕是莫长安知道自己安然无恙,不会有所损伤,也全然忍受不了。
只是,她再怎么忍受不了,这无法动弹,她就像是被封在石中一般,一分一毫也挪动不得。
可不知为何,即便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单朝夕,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单朝夕的喜怒哀乐,她的骄傲与满腔热血,莫长安感受的真切,甚至有那么一刻钟、两刻钟,她忘了自己是境外之人,忘了自己是莫长安。
乌桓族的巫术一直是外人所称道的狠毒,故而与燕军大战的第一日里,燕军便死了一大半。
整场战役不过持续十日,燕军便有些溃不成军,数十万的人,也敌不过乌桓族几万士兵。
那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单朝夕从诸王子公主中脱颖而出,成为乌桓族的仅次于王上的主心骨。
乌桓族的王上对此,自是看在眼中。他膝下公主王子无数,但唯独单朝夕,有勇有谋,巫术修为也极为高超。
她有着对子民的仁爱欢喜,有着堪比骄阳的浓郁色彩,有着杀伐决绝的狠辣毒计,更有一颗无畏无惧的赤忱之心。
毫无疑问,这个优秀而明媚的女子,是他即将作为女帝培养的骄傲,在与燕军的这场大战中,更是让他笃定非常。
十日之后,硝烟散去,怒火焚毁,燕军死伤无数,退了兵,回了朝,这来势汹汹的一局,终将落下帷幕,生活渐渐平静下来。
莫长安混混沌沌便过了十日,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单朝夕已然领着士兵们四处安顿民心。
乌桓族虽是族落称呼,但实际上却是犹如小城小邦其富饶与广阔,丝毫不像是边界蛮族那般。
因着这般,燕国朝廷才对乌桓族极为忌惮,大有乌桓一日不灭,建康之中的帝王便坐不稳龙位的势态。
直到第十三日,乌桓族渐渐趋于平稳,族中伤残士兵与老弱皆是得到抚慰,一切井井有条。
春光明媚的一日里,单朝夕率着一众亲兵入深林之中狩猎,在这极好的天气里,日照盛然,她显得兴致很高。
“公主,”有亲卫兵上前禀报,道:“大将军说是今日有些事情,恐怕无法赴约。”
乌桓族的大将军,莫长安听人说是个极为青年俊秀的男子,他攘外,单朝夕平息内部,两人搭配的极好,这些年来一直为人称道。
莫长安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未曾见着那什么大将军,只偶尔听人提起,却一直见不到本尊。大约是这场大战极为不同寻常,那大将军不得不加紧严防,不让有人趁着乌桓族弱势之际,趁机入内。
“这家伙又是来不了,下回逮着了,可要他好看!”单朝夕哼笑一声,她素来是称着大将军为‘家伙’二字,看得出来两人关系极好。
“罢了,他既是来不了,咱们便自己狩猎。”想了想,单朝夕还是甩了甩脑袋,笑意弯弯的眸子里满是璀璨与自信:“再过两日便是父上生辰,我说过要狩一只虎皮与他!”
乌桓族地势辽阔,背靠一片无边无际的丛林,曾有人穿越丛林,表示丛林的背后是一方漫无边际的大海,故此乌桓族才极为不可攻破,愈发令燕国国君头疼。
单朝夕的话音一落下,便翻身上马,她手中马鞭挥舞,随着雀声的四起,策马而疾驰。
她是个堪比男子的公主,故而一入深林便甩开了所有的侍从,独自一人驰骋入内,也不知走了多远,竟是不见一只老虎。
心下正纳闷的时候,就听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响起,惹得她注意非常。
她顿时谨慎的翻身下马,将马儿栓在一旁树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看见一个白衣青年被踩踏在虎爪之下,她才不由停下步子。
“救命!救命啊!”青年的脸上,满是鲜血,他左手被虎爪拉开一个血口子,那血口子此时此刻依旧喷涌着热腾腾的血色,瞧着甚是骇人。
单朝夕见着,不由蹙眉,只是如今这关键的时候,由不得她再三思索,她只好拉开弓弦,顷刻之间便将满是灵力的羽箭射了过去,‘砰’的一声,箭尖入肉的声音在青年的耳边响起,那巨大的老虎往后退了两步,顿时将视线落在单朝夕的脸上。
虎口龇起,露出尖锐而硕大的凶齿,它瞪着一双金棕色的眸子,顿时化身成愤怒疯狂的复仇者,冷酷无情的盯着单朝夕,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撕扯粉碎,吞入腹中。
而彼时,青年早已昏厥了过去,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失血过多,终归这一刻他失了精神头,整个人躺倒在地。
“嗷呜!”一声强劲有力的嚎叫从凶虎的嘴里吐出,他一步又一步,宛若望着死人一般,凶恶的朝着单朝夕而来。
单朝夕不为所动,她唇角一勾,便立即挽弓朝着凶虎射去,被况下,轻而易举便制服了一只猛虎,怎么说也是厉害至极的。
然而,一想到在狼窝时听到的,关于她跳下城楼的事情时,莫长安的心中便沉重下来。
“喂!”单朝夕走到那青年的面前,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她轻哼一声,瞟了眼青年手臂上的血肉模糊,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回答。
只是,她话音落下好久,就如掉入深渊之中那般,青年没有回应,甚至连动弹都没有,一如昏厥的彻底。
“少装了!”单朝夕捏住那青年的鼻子,扯了扯:“方才都没有吓晕,怎么我一来你就晕了?”
她紧紧捏着青年的鼻子,腰间栓着的那根红色马鞭发出铃铛清脆的声音。
就见那青年缓缓睁开眸子,眸含尴尬:“姑娘……你……你再捏下去,我就要憋死了。”
“起来吧。”单朝夕刀尖对准那青年的伤口,轻轻一触:“莫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嘶!”青年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慢悠悠的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姑娘,我也不是故意装晕,只是……只是那老虎……”
他下意识看了眼倒地的猛虎,似乎被吓了一跳那般,又忍不住道:“姑娘真是好武艺,在下佩服,佩服!”
他习惯性的想要抱拳恭维,可左手才微微一个动弹,便疼的他龇牙咧嘴,不敢再有旁的动作。
“少来恭维这些有的没的!”单朝夕忽然笑了一声,似是而非道:“说吧,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她一边从腰间摸到那红色的马鞭,瞬间叮叮当当的响动清脆,她歪着脑袋,一双微微勾起的眉眼含笑而明媚,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簇火把,照的人心炙热起来。
此地是乌桓族的丛林之地,除了王室贵族,极少有人会前来此地,毕竟这处猛兽许多,常年皆是王室用地,几乎整个乌桓族都知悉此事。
可眼前这青年,出现的这般诡异,且还正是现下这等子多事之秋,是不是燕军的奸细,还未可知。
“姑娘,我只是一个郎中……”他一边说,一边咬着牙从一旁小心翼翼的拿回一个药篓子。
单朝夕挑眼看去,就见那药篓子里的确装着许多草药,其中还有两只乌桓族特有的火灵芝。
“你是潜入此地采火灵芝的?”她盯着他,唇角扬起:“你可知火灵芝是我乌桓族的圣物,不是尔等外族人可以沾染!”
她说话的语气不是很重,可奇怪的是,那股子威严之意却是肆意弥漫,看的那青年一愣一愣,连带着从袖中拿着金疮药的手,也不由停了下来。
分明她并不知他是不是乌桓族的人,但她语气中的那股子笃定,似乎让他忘了偌大的乌桓族,她未必所有人的都认得。
因此,青年一副并不知她在给他下套子的纯良模样,急着辩解。
“姑娘,我……我家中妹妹急着用火灵芝入药,我……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脸容有些忧郁,即便整张面孔染了鲜血,让人看不清容貌,也依旧不让人觉得狼狈。
“你果然不是我乌桓族的人!”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单朝夕便抽出鞭子,眼角微微弯起:“想拿我乌桓族的火灵芝?想得倒是挺美!”
世人皆是说,乌桓族火灵芝起死回生,是乃神药。
故而这些年打火灵芝主意的人,其实不在少数。许多时候族中侍卫经常能拿住远渡而来的偷药之人,并将其关押入地牢之中。
“姑娘,我……我当真急着入药。”那青年哀求起来,正打算将金疮药收起来之际,忽的发现胳膊一酸,有中麻麻涨涨的感觉自血肉模糊处传来。
他低头一看,不由整个人惊住:“糟糕!拿错药了!”
手中瓷瓶咕噜噜一声,滚落在地,他两眼一翻,几乎顷刻之间便倒地昏厥。
单朝夕眉梢一蹙,下意识蹲下身子,拿起那瓷瓶闻了闻,在确认了瓷瓶中装着的是十香软筋散后,她才抽了抽嘴角。
这青年若不是奸细……恐怕就是傻子!
……
……
纵然偷药之人在乌桓族中瞧着,是极为正常的情况,可如今恰逢多事之秋,单朝夕自是不可能就这般放了青年。
因此,她将他甩到马背之上,外带着一只猛虎便回了宫中。
经过乌桓族的巫医诊治,这青年冒着废去手臂的风险,总算是安然无恙的苏醒了过来。
他在榻上整整沉睡了五日,就连巫医都说,他若是醒了极有可能断去臂膀。但庆幸的是,第六日他醒来,恢复的还算不错,好歹也算是坚韧。
在这期间,单朝夕看过她两次,一次是她父上大寿过后,她喝了许多酒,酒劲儿上来便寻思着探望一二。
第二次则是青年醒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她那时正考虑着是不是要先杀了他,以绝后患。可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她也不知为何,突然便心软了下来。
那青年生的其实只是清秀,算不得好看。他有着一双极为温软而忧郁的眸子,就如他笑起来时那般,透彻却也浓雾弥漫。
莫长安对此,倒是深觉叹息。单朝夕不知,但她却看的清楚,眼前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燕黎。
她记得深刻,她九师兄家中侍卫传了消息来,说是当初燕黎独自一人入乌桓族,在历时数月之后,终于攻破了乌桓族的防线,歼灭整个乌桓族。
若是单朝夕知道这一切,莫长安想,她不会心软,更不会救下他……可这世上,最无力的便是如果。
她长长的发出一声叹息,看着单朝夕踏入屋内,看着她来到燕黎的面前,明媚而满是笑意的脸上,唯独只是骄傲与肆意,不见一丝惆怅……
“你唤作什么名字?”那是单朝夕第一次与他的对话,她挑着唇角盯着那青年,眉眼弯弯。
“当归。”青年一愣,随即道:“我唤作当归。”
他看起来有些木讷,仿若是方知道单朝夕的身份那般,懵然不知何所以。
“当归?”单朝夕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璀璨如繁星一般的眸子,愈发盛满了光芒:“你这名儿,倒是有些意思。”
“我娘给我起的名儿。”青年垂下眸子,神色忧郁:“她等了我爹许久,但到头来我爹却是没有回来,也不知是死在外头了,还是有了旁的女子……我娘盼着他回来,便给我起了当归这一名字。只是,我娘等了几年,到底没等到我爹,就撒手人寰了……”
如此伤感的故事,单朝夕其实不是没有听过,只是在乌桓族中,没有这等子寡情的男子,也没有这等子哀愁的事儿。毕竟这地儿不算大,千年来管制如此,由不得更改。
可她听过别人提起,外头的男子大都薄情寡义,抛弃糟糠之妻,丢却怀中女婴,这一桩桩令人发指的情况,并不少见。
心下动了几分恻隐,单朝夕故作不为所动,只继续问:“那你姓什么?”
“姓何。”他一五一十回道:“随了我娘的姓,唤作何当归。”
“何当归?”单朝夕想了想,郑重其事道:“是个好名字。”
这会儿,她也是有些尴尬,本以为这傻里傻气又颇为狡诈的青年会是个寻常之人,却是没有想到,寻常是寻常了点儿,可那寻常之中,却是透着一股子哀伤。
这让一直以来活在阳光下的单朝夕觉得,此时颇为尴尬。
“好名字?”何当归问:“哪里好?”
他抬起眸子,一副探究的模样,似乎当真是认真询问,丝毫不带伪装。
“哪里好?”单朝夕一愣,好半晌才认真回道:“是个喜庆的名字。”
何当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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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大概会有些悲伤,准备好你们的纸和……眼泪?(捂脸)虽然一早就知道结局,可是……e还是忍不住心疼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