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树上的那人是朗棣,景善立即抬起右手,手环上的简陋地图标示了他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两个绿点果然无限趋近重合。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前进方向?他是来寻她?或是……与这位莫名出现的神秘少年有关?
景善脑中闪过一长串疑问,她整理着思绪,先不急着开口,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去捡坠到地面的购物袋。
脑后忽然传来风声,景善本能地躬身避开,听到“咚”一声巨响,地面尘壤四溢,两个光脚丫子就在她眼前深深地陷进土里,大拇指还翘起来动了动。
景善:“……”
她慢慢地站起身,朗棣就站在地面多出来的一个浅坑里,脚上的鞋袜没了,昂贵的名牌西装外套也不见了,单穿着一件剪裁贴身的白衬衣,下摆半收进裤腰,另一半耷拉在外,领口敞至第二颗扣子,整个人由禁欲型精英转向颓废雅痞风,依然英俊得触目。
乌云缝隙内透下来刺目的强光,将他薄薄的衬衣照得半透明,景善一眼扫过去不但目睹胸前两点,还隐约看到左胸心脏的位置有一片胎记,连忙转移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
她抬头看着朗棣的脸,他的头发也跑乱了,早上好不容易梳理齐整的长发又变回肆意凌意,愈有一种不羁的美感,脸上没什么表情,下垂眼却目不转睫地凝视她,那目光仿佛两口深潭,随时能把她溺死在里头。
“你跑哪儿去了?”景善不敢多看他,微微低头又抬头,瞥了一眼在旁边兴致勃勃观察他们的男孩儿,“我去找你,路上遇到这个小朋友,你认识他?”
托她这一眼的福,朗棣终于也转眸睨向男孩儿,两人短暂地目光接触,朗棣平静地转回来,淡淡地道:“讨厌的亲戚。”
果然是跟他有关,景善释然地想,又被朗棣这句直白的评价逗得笑起来,问道:“你弟弟?”
朗棣却不肯再说,闭紧嘴巴摇了摇头,向她走近两步,伸长手要接她手中的袋子。
景善和那男孩儿谈话时不知不觉拉近了距离,此刻就站在他身边,朗棣稳稳地朝她走来,也就是快步接近那男孩儿,后者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哆嗦,腿上的兔子先生也跟着抖动起长毛。
“你……”朗棣越走越近,那男孩儿忍无可忍,终于绷不住,大惊失色地急退数步,抱起兔子先生一边发抖一边叫嚷:“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怕你,我……我早就不怕你了!”
景善:“……”
朗棣走到她面前停步,抬起一只光脚搔了搔另一只光脚的脚背,两手同时接过沉甸甸的购物袋,眉毛也不闪一下,眼角也不朝那男孩儿瞧,盯着她有点委屈地道:“我饿了。”
就像配合这句话,“咕”一声,他腹间传出响亮的胃肠蠕动声,景善循声低首,只看到他半遮半掩的细腰,脑子里却自动补完了储存的腰臀曲线。
要命!她赶紧晃了晃脑袋,遮掩地道:“那就赶快回家吧,我给你做红烧排骨……对了,你从超市里偷……不对,抢……不对,‘拿’的那一大坨肉都到哪儿去了?”
朗棣眨了眨无辜的下垂眼,就像没听懂她这个问题,毅然转身大步走。
“哎哎,别走那么快,等等我,我可不想再满世界找你!”
景善急急忙忙追在他后面,嘴上不停地问道:“你的鞋呢?外套呢?这是跟哪儿摔了一跤?还是被狗咬了?裤腿上都是狗毛!”
朗棣昂着头无视掉她所有的问题,一旦听出她语气不高兴了,马上转过头眼巴巴地瞅着她,那眼神要说歉意也行,说深情似乎也像,撒娇撒赖可能也有一点,最多还是百分百的信任以及“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愿意任你处置”。
景善立即就没了声。
那少年抱着兔子傻乎乎地留在后面,天空中乌云的缝隙愈渐开阔,散落成团,灿金色的阳光劈开所有阻碍欣喜若狂地投射下来,洒在他乌黑的头发和亮晶晶的眼睛上,整个人像是从内到外都亮了起来。
他瞧着两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抬起一只手抚摸兔子的长耳朵,小声道,“佳佳,你说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兔子先生蹭了蹭他的手心,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他。
“姐姐!”男孩儿蓦地出声大喊,“前面那个不是滥好人的漂亮姐姐!”
景善被这突兀的一声吓得脚下打绊,朗棣及时伸手捞住了她,在她头顶上方回过头来,脸色严峻,丝毫不见在景善面前的柔和,冰冷阴郁地瞪视男孩儿。
男孩儿在这样的目光下又身不由己地哆嗦起来,他干脆举起兔子先生挡在自己的眼睛前方,催眠自己“看不到看不到”,“不用怕不用怕”,鼓足勇气又嚷道:“我叫朗项,是朗棣的外甥,我喜欢你,以后还会来找你玩儿的!”
他壮起胆子一口气把话喊完,也不敢留下来看他舅舅的反应,举着瑟瑟发抖的兔子先生,脚底像是抹了油,“滋溜”一声返身蹿进楼道里,这头进去那头出来,连滚带爬不一会儿就没见踪影。
等到景善也回过头,只看到他黑色的学生服一角,兔子先生的耳朵在奔跑中扬起来,又被一只玉白的手捏住,倏地掠过了墙角。
…………
……
小区的另一头,朗棣刚才消失的方向,徐画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家门,他在外面瞎转悠了半天,遍索平时遛狗常去的几处地方,却连他家甜心的狗毛都没见一根。
他又累又饿,双手还拎着超市里买回来的食材,其中一个大口袋专门用来装甜心最爱的肉排骨,冻肉一路上被大阳光烘烤,表面的冰层早就化尽,血肉的腥气一阵阵直冲鼻端,熏得他胃肠倒腾,随时可能吐出来。
徐画家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流出两颗珍贵的男儿泪,放声嚎道:“我的甜心啊,你在哪儿啊,你不要爹了啊?!”
“嗷~”
“爹只有你一个啊,你妈还不知道在谁肚子里啊啊!”
“嗷嗷~”
“要是连你都不见了,你爹也不想活了啊啊啊!”
“嗷嗷嗷~”
接连三声熟悉的吠叫终于传进徐画家耳朵里,他陡然止住嚎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循声望去。
一只哈士奇,一只皮毛凌乱眼框肿胀的哈士奇,活像是摔了一跤在土里乱滚或是被谁狠狠地揍了一顿的哈士奇,他心爱的女儿——
甜心正蹲伏在家门前,脚边摆着一大块带肉的排骨,上面又是泥灰又是牙印,它时不时低头啃一口排骨,又抬起头,龇着牙,像在对他傻乎乎却满怀信任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