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格外萧索。
寂静的后山草坡上,一个纤弱的身影慢慢的走着,偶尔随手拿剑划过几片草叶。
岳灵珊终是不能安睡,白天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话,没有让她心里好受些,反而更加难过了。
怎么可能心里释怀嘛。明知道是自己的爹拿走了小林子的家传剑谱,还冤枉了大师哥,而爹不但不肯承认错了,还对娘也冷淡起来,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的爹爹,可一直都是个大英雄呢,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爹今天说,希望消除门派成见,也很痛心当年华山气宗剑宗的分裂,那为什么,当初大师哥明明使用的风太师叔的独孤九剑,爹却要说是辟邪剑法呢?
对了,一定是那时爹还不知道辟邪剑法是什么招式,大师哥的剑法那么独特,爹才会误认的吧。
可是……可是爹拿到了辟邪剑谱,却没有还大师哥清白……
岳灵珊,你真没用,明明都知道结果,却还是要自欺欺人的为你爹辩护。
可……他毕竟是我爹呀。
如果她不知道这些,在后山禁地练剑的时候,就应该是满心欢喜的吧,那些绝妙的剑招。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她仍然有疼爱自己的大师哥,有体贴温柔的小林子。
“大师兄,小林子。”岳灵珊喃喃着,有些失神。
小林子已经死了,大师哥他……岳灵珊想起来,令狐冲已经跟日月神教的圣姑在一起了,已经不是华山弟子了。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
山风猎猎,空气的凉意让岳灵珊抱着胳膊搓了搓,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雨夜。
【我只是想见一个人而已】
岳灵珊知道他在说她,不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你就是岳灵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问话,岳灵珊猛然回头,骇然看着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背后的黑影。
“你是谁?”岳灵珊心里发紧,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裹住,很难辨认他的身形样貌。
“要你命的人。”黑衣人阴森森的说了一句,屈指成抓朝她抓来。
他冰冷的声音透着尖细的阴柔感,令人毛骨悚然,岳灵珊纵使这些日子学了许多招式,可毕竟未能收为己用,此刻根本反应不过来。
嗡,内力震动长剑发出轻灵的蜂鸣,将几乎抓到岳灵珊脸前的手霍然逼退。
岳灵珊愣怔的看着挡在眼前的背影,一瞬间红了眼圈。
黑衣人被凭空打断,却不怒反笑,“好,好!”他的声音似乎是刻意扭曲的尖利,根本听不出原本的声色。
话音未落,黑衣人身形一动,出招竟然比先前还快了三分,饶是计无施早有准备,还是险之又险才堪堪避开。
黑衣人的武功显然非常高,短短十几招,计无施就被逼得险象环生,毫无还手之力。岳灵珊看的心里着急,却苦于插不上手。
咔,计无施手中长剑被黑衣人一掌震断,下一掌就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岳灵珊被那声脆裂的骨响惊得心头一颤,眼见计无施已摔倒在地,黑衣人紧跟着欲一掌拍下时,整个人下意识的扑了上去。
黑衣人的手掌停在了离岳灵珊额头半寸的距离。
在生死关头,岳灵珊却没有闭上眼睛,她怔怔的看着几乎要挨上自己的手掌,心脏剧烈的跳了起来。
黑衣人却突然回身,与身后传来的破空声狠狠对了一掌,迅速从岳灵珊旁边跳开。
想要做黄雀的人失了先机,却也不失望,黑色面巾上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超岳灵珊看过来,又很快转到先前这个黑衣人身上。
“嘿嘿,”这个人沙哑着喉咙笑了两声,“原来如此。”
不待他说下去,被当作螳螂的黑衣人立刻出手。既然敢做黄雀,自然也是早有准备,这个黑衣人丝毫不意外,哑着笑声迎了上去,眨眼间,两人已过了七八招。
“快走。”计无施咬紧牙,在岳灵珊耳边道。
看了一眼缠斗的两个黑衣人,岳灵珊犹豫了一下,扶着计无施快速离开。
夜晚的山路崎岖难辨,幸好计无施虽然被打裂肩胛骨,内伤却不重,岳灵珊扶着他,两人也走的不慢。
虽然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却都很默契的沿着下山的路前行。
走了许久,岳灵珊瞧着计无施的脸色越来越差,想着他毕竟受了伤,况且已经这么远了,那两个人武功都高深莫测,也不那么容易分出胜负来吧。
“我们歇会吧。”岳灵珊止了脚步,对着计无施说道。
点了点头,计无施扶着土石慢慢坐下,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静下心运气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
月色下,计无施原本受了伤有些苍白的脸色看着更加虚弱,岳灵珊一直噙在眼睛里的泪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听见她细细的抽泣声,计无施睁开眼睛,轻声笑道,“刚才那么紧张,你都不哭,这会安全了,你倒是哭了。”
岳灵珊半低着头,神色却更悲切了,哀泣道,“你根本不用来救我。”
“我知道。”
“嗯?!”岳灵珊抬头看着他,“你知道……那是我爹!”
当那个完全能震碎她天灵盖的手掌停在眼前时,岳灵珊才知道那个人是她爹,她不会认错自己父亲的眼睛。
计无施的笑容淡淡的,却无声的肯定了她的疑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他总是在她难过的时候,有危险的时候出现,所以对于这次,岳灵珊也不奇怪,可是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挡那一掌。
计无施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没办法啊,太爱多管闲事了吧。”就算觉得岳不群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可是看到她惊慌害怕的眼神,和那一掌的来势汹汹,他还是没法做到置之不理啊。
就算明知是因为岳灵珊的反常,让岳不群怀疑了,才会故意出手企图引出背后的人,可计无施还是义无反顾的钻进了设好的圈套。
得到了答案,岳灵珊却莫名了有一丝丝失望,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想自己内疚,但心底里却有些不满意。
她在期待些什么啊。
初夏的天仿佛亮的特别早,林平之伸了个懒腰,揉揉有些酸的肩膀,低头看了看趴在他腿上仍然酣睡的少女,柔软的心底不自禁抹上一点甜蜜。
林平之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杀了让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余沧海,另一方面,他却又不想再让曲非烟置身于危险之中。他已经承诺要给非非一个家,不用再漂泊,更加不想让她担惊受怕。
而随着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想要报仇的愿望,也越来越消弱了。
爹,娘,如果你们在天有灵,看到非非这样好的女孩子,对孩儿这么关心照料,不离不弃,也会是很欣慰的吧。
即使孩儿杀不了余沧海,夺不回辟邪剑谱,你们,也不会舍得责怪孩儿的吧。
“天亮了?”曲非烟揉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是不是我睡过头了。”
“不是啊,我也才刚醒。”林平之话刚出口,突然脸色一变,飞快的抱着曲非烟贴伏在了地上,“嘘~”
曲非烟的反应很快,林平之察觉的时候她也听到了,于是乖乖的任他抱着,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哼,就算你有意隐藏,也根本瞒不过我,少室山上下毒和打伤定逸师太的那个人,就是阁下。”陌生的声音似乎在笑,带着智珠在握的自信和张扬,“没想到,华山的君子剑岳不群,也不过是一个背后暗下黑手,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
岳不群!林平之和曲非烟对视了一眼,两人紧张的身子都僵硬了,这里离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远,幸好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未敢轻动,不然一定会被他发现。
“呵呵,左盟主真是好眼力,”岳不群的声音没有再刻意掩饰,男子低沉的嗓音中夹杂了一点阴柔,听起来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卑鄙无耻,在下比起嵩山派来,还有一点差距。”
“你故意挑起嵩山派和其他门派的矛盾,想坐收渔人之利,”左冷禅冷笑,“可惜,你的演技再好,在这嵩山之上,也瞒不过我众多的耳目。”
岳不群轻哼一声,没有接话。
“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再好,今天遇上我,也是痴人说梦,连任我行都在我的寒冰真气下吃了亏,不知道岳掌门又如何,哈哈哈。”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平之和曲非烟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不管哪个胜出,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最好让他们两个坏蛋两败俱伤!曲非烟屏住呼吸,心里恶狠狠的想到。
啊——!!!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左冷禅疯狂的叫嚷,“我的眼睛,岳不群,我要杀了你!”
岳不群赢了!藏在山洞边的两个人同时心里一紧,怎么办!
左冷禅因受伤而疯狂痛苦的声音慢慢远去,而岳不群只是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外面就再也没了声息。
可是林平之仍然不敢大意,他再清楚不过岳不群的狡猾,牢牢的按住想要起身的曲非烟,神色慎重的微微摇头。
两人就这么一直挨到了日正当空,才蹑手蹑脚的从山洞里溜了出来。
事发地点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丝丝寒冷,应该是左冷禅寒冰真气留下的痕迹。
“岳不群一定是追杀左冷禅去了,”曲非烟看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左冷禅知道了他那么多秘密,他绝不会让左冷禅活着的。”
林平之赞同的点点头,默然不语。
曲非烟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出岳不群是否受伤的证明。
“林平之,那是什么?”曲非烟指着一处茂密的荆棘丛问道。
林平之看过去,暗红的颜色藏在褚褐色的荆棘里,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注意不到。
可是林平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东西。
有些不敢置信的将那卷袈裟握在手里,林平之激动的心都在颤抖,这是他林家的辟邪剑谱!
莫不是爹娘在天有灵,保佑他终于报仇有望了?
忍着激动,林平之一点点展开手里的袈裟,只看了一句,林平之就怔住了。
曲非烟看着他的脸色由青到白,由仿佛尴尬至极,好奇的伸手,“写了什么,我看看。”
“不要看!”林平之手中一卷躲开曲非烟,俊脸涨的通红,另一手有点慌乱的抽出长剑,只听得几下裂帛声,那卷袈裟就被撕成了碎片。
曲非烟傻眼了。
“不就是块破布吗,上面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心慌意乱的。”曲非烟嘟着小嘴,不乐意道,“难道是春宫图?”
“不、不是。”林平之被曲非烟的话臊得面红耳赤,头顶都快冒烟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总之,总之不是好东西。”
“都绞碎成这样了,是不是好东西我也不知道啦。”曲非烟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的碎布,白了林平之一眼。
“非非,我……我决定不报仇了。”林平之的脸还是红红的,神色却很认真。
“……你不后悔?”
林平之毫不犹豫的摇摇头。
在他看到辟邪剑谱真正内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好荒谬,想起父母的惨死,想起令狐冲被逐出师门,想起自己受的一剑,想起少室山上岳灵珊的悲伤,想起如今的岳不群……
许许多多记忆的碎片,如白驹过隙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突然觉得,这报仇,也许并没有必要。
“非非,你说的对,就算不需要我,他们也会得到报应的。”林平之牵住曲非烟的小手,“我们走吧。”
也许,他们已经得到报应了。
曲非烟这么想着,顺从的跟着林平之离开,只是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草丛里的碎布片。
她是故意逗林平之,装作不知道的,其实在林平之拿着袈裟思想争斗时,她一早就瞅见了袈裟上的字。
武林称雄,挥剑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