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大庆殿,满朝文武,沉默无声,眉眼低垂。
赵昚高坐在大殿宝座上,脸上神情紧绷。
来来回回扫视殿中众臣之后,再次发问:“有哪位爱卿愿去太原府,出任河东安抚使?”
殿中依然无人言语。
半晌之后,年近六十的史浩站了出来,只听他道:“皇上,河东北抵云中,东临幽燕,西连黄河,南通关中,对大宋来说,地位十分重要,河东失则大宋危,如今刚刚收复,民心未稳,确实该派重臣入河东抚慰万千百姓。辛弃疾尚且年轻,能管军中事,却南顾河东官吏百姓,长此以往,不管不顾,对朝廷绝非好事。臣自请入河东,为皇上分忧,为大宋靖边抚民。”
史浩此言一出,殿上众臣纷纷抬眼偷瞧史浩与赵昚。
只见赵昚脸色一缓,而后说道:“史相为大宋分忧,忠心可鉴,但正值北伐关键时期,多事之秋,汴京离不开你,你得居汴京协调统管三省六部,河东不需要你去,还是另遣重臣吧。”
史浩听闻此话,也不再坚持,随即回道:“皇上,既然诸位臣公不愿自荐,臣想推荐几个人选,供皇上参考挑选。”
“史相要推荐何人?”赵昚脸上神色再次一缓。
史浩转头看了一眼殿上诸多同僚,只听他说道:“翰林学士莫济老臣持重,入朝多年,不论是在地方为官,还是在汴京,都十分清廉,堪为百官楷模,臣举荐莫济出任太原知府兼河东路宣抚使。同时举荐海州通判朱熹入河东,知平阳府,举荐北定三年进士、归德府司事杨简入河东,知忻州事。”
赵昚听闻此言,微微皱眉,不由得问道:“史浩何故举荐莫爱卿和朱熹,据我所知,他们素来与你不和,朱熹公然诋毁你,前几天莫爱卿不是还上了弹劾你的奏折,史相这是以德报怨吗?”
殿中站着的翰林学士莫济闻听此言,脸色大变,而史浩面色不改,恭声回道:“臣不知有怨,若以怨而德报之,是有心也。况且当今天下尚不安定,边疆新复,急需能臣干吏,臣忝为大宋宰相,不敢以私害公。”
赵昚静静的看了史浩一会儿,而后抬眼望向人群中的莫济,问道:“莫爱卿,史相举荐你入河东,任封疆大吏,爱卿作何感想?”
翰林学士莫济急忙出列,抬手行礼道:“回皇上,边疆未靖,臣才疏学浅,恐难以胜任!”
“若莫爱卿不能胜任,爱卿可否为大宋举荐一位可胜任之人?”赵昚不喜欢这个回答。
各路北伐军接连收复众多旧地,正需要干臣去接管安抚,而朝中重臣却都一个个躲在汴京不想动,紧盯着宰相的位置,又生怕别人抢了他们现在的位置,着实让赵昚恼怒。
若不是现在急需干臣,赵昚恨不得直接让他们致仕,回家养老去。
“这皇上恕罪,臣无合适人选可举荐!”莫济无言,心下虚的厉害。
“既然莫爱卿无人举荐,那爱卿便去河东,代朝廷安抚河东臣民。”河东关中急需官吏充任,赵昚不愿再跟他们扯皮推诿拖延。
莫济思虑片刻,见史浩和皇上似乎心意已决,只能抬手行礼道:“臣遵旨。”
虽然莫济对未知的河东边疆怀有一丝恐惧,心中甚是不安,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好,河东就交给莫爱卿了。至于朱熹、杨简,不必再问他们意见,即刻草拟诏书,拔擢他们入河东,与莫爱卿共理边疆,抚慰百姓。”河东人选确定,赵昚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更麻烦的关中、陕北和川蜀,这些地方地域广阔,山峦纵横,形势复杂,更令人忧心。
“据报,虞卿在京兆府整日忙的昏天黑地,顾不上吃饭,顾不上休息,川陕几十个州府要他统辖,关中、陕北四路大军数十万将士粮草物资供给也需要他一肩承担,关中、陕北刚刚收复,急需稳定民心,供给粮草稳定军心,哪位爱卿愿去川蜀、关中协助虞卿?”赵昚目视群臣。
殿中文武大臣默然无语。
只要留在汴京,留在朝廷,留在皇帝身边,留在皇帝眼前,便有成相的机会。
关中虽然距离汴京不远,但一旦离开汴京,再想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朝廷忘记,远离权力中心,便是远离了相位。
站立在朝堂之上的朱紫大员,谁不想为相呢?
“皇上,臣再举荐两人。”
前线拼死拼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将金人赶走,收复被金人占据四十多年的大宋旧地,而满朝文武同僚死守汴京的态度让人颇为失望,史浩身为宰相,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不然当真是累死边关忠臣将士,朝廷上下几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史相要荐何人?”赵昚脸色再次转阴,收复失地,这是多大的功绩、多好的事情,而眼前这些国之重臣,好似都恨不得将收复的土地再丢出去,就像跟河东、关中、陕北之地有仇一般。
史浩道:“臣举荐秘书少监周必大知京兆府,兼权庆原路、京兆府路、熙秦路经略使。荐礼部员外郎范成大知兴元府,兼权利州路经略使。他二人均在地方、京城为官近二十年,熟知地方事务,亦对各部各司有所接触,年富力强,正可助虞相平定川陕。”
听史浩说完,赵昚抬眼朝群臣之中望去,百官之中并没看清史浩所举荐之人立在何处,便道:“周必大、范成大何在?”
话音方落,两名红衣官员出列,先后应答:“臣在。”
赵昚见二人须发皆黑,确实年富力强,随即问道:“史相举荐你们入川陕,你们自己作何感想?”
二人稍稍一顿,片刻思虑,周必大回道:“臣虽为官二十载,往来奔走,各地政绩乏善可陈,能得史相举荐出知京兆府,臣诚惶诚恐。关中、陕北刚刚收复,百废待兴,民心军心均需安抚,金人遗毒也急需排清,当遣国之重臣。与众多同僚相比,臣官职低微,资历不深,不敢忝居京兆府,更不敢领三路经略使之职。”
赵昚眉头微动。
殿内片刻沉默,而后赵昚说道:“能为朝廷平定四方,方为国之干臣、国之栋梁。史相举荐你,是辱没了你吗?”
周必大听赵昚语气不善,急忙抬手行礼道:“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难担重任,辜负皇上和史相所托!”
“虞相尚在关中,川陕不平,即使我下诏令,他也不会回汴京,有虞相在,何须你一人独担重任!”赵昚此话语气颇重。
听闻此话,周必大忙道:“臣领命!”
“范成大,你呢?”见周必大领命,赵昚当即转问另一人。
“臣领命!”范成大抬手行礼,没有多言。
“好。擢令秘书少监周必大知京兆府,兼权庆原路、京兆府路、熙秦路经略使,擢令礼部员外郎范成大知兴元府,兼权利州路经略使,协助虞允文共理川陕军政,代朝廷抚慰军心、民心、降将、降臣!三日之内离京赴任!”见二人领命,赵昚当即下达诏令。
“臣遵旨!”
周必大、范成大同声领命,而后退回队列中。
赵昚思虑片刻,又道:“至于河东、川陕各州府县所缺官员,你们赴任之后,统计清楚再上报吏部,朝廷再另行派遣。”
“臣遵旨!”
莫济、周必大、范成大三人出列应声。
河东、川陕主官人员确定下来,赵昚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问道:“关于川陕、河东军需粮草筹集运输之事,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提起粮草,户部侍郎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道:“皇上,朝廷北迁只有八年,三年之前,国库才开始有些余存,而汴京百废待兴,处处都要用钱,各部各司月月来报账要钱,户部恨不得能有一棵摇钱树,再把一个铜钱掰成两个、四个用。几个月前,河东、川蜀骤然发动北伐,与金国交战,我们根本没有多少准备,也从没想过这一仗会是如此大的规模。这几个月粮草物资,耗费巨大,国库上个月就空了,汴京各部各司几百个官员这个月的俸禄都发不下去,更不用说过冬补助。国库没钱了,各地今年的赋税也都催收完毕,户部实在是想不到办法。”
兵部侍郎接道:“东西作坊日夜赶工,制造刀枪弓弩盔甲等军械军需,最近制好的一批,五天前已经运往京兆府。但现在东西作坊兵匠虽有,各类物料缺空了,没有钱采买物料,他们制造不出东西,边关将士催的再急,我们也拿不出军械来。”
提起此事,户部、兵部便开始诉苦,赵昚有些心虚,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好发火。
川蜀、河东夏秋之际,骤然发动北伐,是赵昚绕过三省六部,甚至连史浩都一起隐瞒了,单独下达给兴元府虞允文和济南府杨丛义的诏令,是以各部各司根本就没有准备,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北伐军已经占据河东,宋金盟约破裂,不可收拾。
赵昚理亏在先,因此便不好责备户部、兵部没有筹备粮草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