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七年了,无时无刻不在小心在意,不敢流露出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情感。
相反,他努力想让自己快速融入这个时代,不光是从语言习惯、生活习惯,还有习俗与思想。
他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他自己一无所知,但要想生存下去,就不能太另类,否则等待他的怕是只有死亡一条路。
当初督造回易,他初获官身,用力过猛,虽然很多事、很多知识他都假托得自云游道人,可若有人深究,那番说辞还是有很多漏洞,很容易就能将他拆穿。
别的暂且不说,单说船队航行路线,一个云游道人能跨越重洋?他敢从天竺大陆最南端一路直往东行,不怕迷失方向,回不了大宋?莫说道人不敢,就是经年累月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也不敢。这其中的漏洞太大,以这个时代现有的地图根本不可能走出那条海路。
若有人揪住这个问题深究,杨丛义怕是要被当成疯子,但幸好当初戴大人、黄大人,还有一众参与回易的主事都没出过海,他们没见过多少海图,提不出反驳意见,而真正出过海的老水手和舵手,却因为地位问题,根本没机会参与决策。
无疑,杨丛义是幸运的,因为没人干涉行程和航线决策,船队冒险成功了。但若再去一次,船队能不能安全回来,他就不能保证了,海上的风浪他无法控制,一些人为干涉的因素他也无法控制。
冒险只有一次,没有太大损失,又远在海上,便无人深究,可如今他在临安,此地人多嘴杂,闲人很多,稍不注意,便可能被人盯上,一旦紧追不放,恐怕他就要露馅了。
不过,幸好大叔已经离开黄梅县,任谁去都不可能查到他的来历。况且经历靖康之乱,无数北人难逃,家破人亡,籍贯来历也都无从查起,真要有人追究到黄梅县,这北逃南渡也算是一个托辞,反正大叔踪迹难寻,无从对证。
但万事还是自己小心为上,不被人觉察出异样才最好。
书房里的杂书还是太少,有时间还是去书铺淘一淘,再买些书回来,越多越好。
清尘看着书架上有限的书籍,随手拿了一册,随意翻了几下,便毫无兴趣的放回原位,她本就识字不是太多,长大之剑时间远远多于识字,没了读书的习惯,自然培养不出看书的爱好。
该说的正事说完,杨丛义拿出一个钱袋交给清尘,告诉她这是两个月的俸禄,一共六十贯钱。
有钱可拿,清尘自然高兴。
钱袋接到手里之后,她并没有马上收起来,而是在桌上稍稍挑拣了一番,留给杨丛义两贯,用于日常应酬度之。
杨丛义不拒绝,也不嫌少,赶紧当面收起。并告诉清尘,放衙时遇到两个一同出海的故人,他们二人正好在临安,等到休息日,要找他们聚一聚,吃顿酒。
当清尘问两贯钱够不够用时,杨丛义能说不够吗?
但两贯钱怎么可能够呢?
临安城里少有太便宜的酒,就是有,也是在偏僻小巷,环境差,酒也浊,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官,在那等地方请客很丢身份。
可稍稍过得去的地方,一顿小酒小菜,没有四五贯钱根本不够,幸好他还有一些私房钱,那是除了月俸之外的差旅费和公使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请人吃几顿酒还是够的。
等二人从书房出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稍稍在院中乘凉小半个时辰,再各自洗漱之后,天已经黑了。
回到房中,二人自然要为生孩子努力一番,他们已不是稚嫩初经人事的新婚夫妻,虽然带着任务,但也要顾及感受,两相配合之下,不忘享受夫妻乐趣,直到精疲力尽,方才罢休。
清尘很满足,对于怀上孩子,她满怀期待。
而杨丛义则看淡了,这么多次了清尘还怀不上,多半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能不能传宗接代,他根本无所谓。
月落,日生,又是一天来临。
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里,将校正在向杨存中汇报调查结果。
“末将这几天把他在临安的关系都梳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些跟他有过接触的人。在他接触的人里有一般百姓,也有官员,更有太学生。”
“一般百姓就不要说了,重点说说官员,还有太学生。”杨存中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文案,满脸忧虑。
“是,大人。经过梳理,除殿前司外,跟他有些关系的在京官员有五位,首推内侍黄大人,他跟黄大人办差三年,关系深厚,一年未见。其次是户部右侍郎戴大人,在回易期间曾护卫他出使李越,二人关系应该还可以,也是一年未见,没再联系。接下来是枢密院都承旨何大人,他们去年在广南时单独见过一面,回临安后,没再见过面。然后是礼部侍郎出知泉州的陈大人,陈大人是徽州知州陈如是的兄长,而他当年入临安武学正是得到时任安庆军知军陈如是举荐,这些年他们之间是否有书信往来,无法查证,他在泉州是否见过陈大人,短时间内也无法查证。最后是武学博士黄忱黄大人,他在武学一年半,与黄大人也有些交情,但至今也有三年多未见。”
将校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见杨存中没有说话,便接着汇报:“至于太学生,真正跟他有交情的,只有两位,都是曾经跟随他出海之人,去年回来之后没再见面,昨晚刚见过一面,那二人一个叫沈缙,一个叫江恺,其中江恺是今科一甲进士,正在等待派官,另一人落榜。”
杨存中双眼还在看着手中的文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将校也不知是何意思,只得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关系之外,就剩下殿前司衙门里的官员了。差事磨勘案冯忱,每日一早在门前等待应卯前,他们二人会有一些闲谈,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兵案孙淼与他同在一个署衙办公,之前关系还好,离开临安前往浙西、福建之前,正是跟他喝过一次酒,聊的是功勋核查之事,他以请教为主。除此之外,整个临安城里,他与其他官员再无其他关系,也没有交集。”
“好,除了关系网,钱财花费和来源,可有问题?”杨存中终于开口,可他的眼睛还是在手中的文案上。
将校马上回道:“花费很少,据这几天观察,他一早乘车进城应卯办公,放衙就直接出城回家,从不在城里停留。除他之外,他家还有三口人,夫人、丫鬟和车夫,他家娘子几乎不外出,丫鬟采买的东西也都以蔬菜为主,偶尔会买条鱼,每天花费在四十文以内。”
“当真如此节俭?”杨存中放下手中文案,抬眼相问,对将校所言似乎不信。
“是,末将派人日夜盯守在他家门外。据报,购买东西都是十二三岁的丫鬟出来,警惕性较低,他们能抵近观察,距离不会超过一丈,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你们可见过他家夫人,可清楚她的来历?”杨存中再问。
他想把杨丛义调查的清清楚楚,如果真没问题,那便可以给他机会,放心使用,眼下可用的年轻人还是太少了,而他是个不错的苗子,真能培养成才,对殿前司来说将是一笔财富。
将校回道:“不曾见过,只听客栈掌柜说过,他夫人年纪在二十左右,从举止来看,不像新婚之人,从他这些年的经历来看,成亲时间应当是在随船出海之前,而他夫人在泉州居住时间至少在三年以上,据客栈掌柜说,他夫人的口音又不像是泉州人,具体来自哪里,他也不能确定,很可能是来自江西或淮西。末将目前就打探到这些信息。”
“好,已经比较细致。要是能把他夫人的来历背景也调查清楚,自然最好,但你们不要蛮干,暗中调查即可。”杨存中交代任务之后,细心叮嘱。
“是,大人。”将校恭声应是。
杨丛义是他要用之人,既然目前看来他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便可以尝试着用用,如果因调查他夫人,被他察觉,从而生了嫌隙,怕是以后很难再让他坦诚。
此次选拨优秀将校和全军大教阅,涉及殿前司统管的除拱卫临安的禁军以外所有禁军,每军一指挥兵力,三四十支禁军,聚集起来便是接近两万人,统军十分复杂,若是没有战功卓著或是资历深厚的将军统帅,加以震慑,到时候生出乱子,怕是又要落人口实。
杨存中自己不能离开临安,禁军之中倒是有资历深厚之人,但他们都是一军统制,一没统帅过两万人,二又不能长时间离开所属禁军,全军实战对抗操练找不到统帅,那可不行。
那天将章程呈给皇上之后,杨存中便想起他在章程中忽略了这个问题,这几天便一直在想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