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松浪和云想衣寒暄了几句,带着狡黠的笑意看了看染儿,笑道:“公子可是头一次带女子来凤羽阁呢。想必是个不同凡响的奇女子吧。”
云想衣一边重新坐下,一边淡淡地说:“松浪,你过奖她了。”
沈松浪一听便明了云想衣的意思,便不再多问,又把话题转移到了云想衣身上:“此行可还顺利?崖异怎么没同你一起?”
云想衣呷了口茶水,道:“我此番正是要让你帮我配些药,你看……这是什么毒?”说着便把手腕伸到了沈松浪面前。
染儿听云想衣这么一说,心中登时不安起来。她知道云想衣八岁便师从何丹青学习医术,医术精绝,如果这毒连他都不清楚……
沈松浪双眉一凝,抬手搭在云想衣手腕上诊了诊脉,面色转阴。
染儿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松浪,见他脸色难看,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毕竟,云想衣中毒,也是为了救她。
沈松浪诊脉诊了很久,最后收回手,颇为严肃地说:“公子,可否让这位姑娘回避一下?”
染儿听沈松浪这么说,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欠了欠身,到隔壁的房间里去了。
沈松浪一直看着染儿走远,才凝眉道:“公子,你是不是用自己的血给她配药了?”
云想衣揉着眉心道:“是,这和中毒什么关系?”
沈松浪面色似有为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公子不是在这两年里持续放血……或许此毒不至于如此霸道……”
“这是什么毒?”云想衣打断他,直入正题。
“映日荷花。”沈松浪低声吐出四个字。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映日荷花,很好听的名字,却是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名字。这种□□如果在三日之内得不到解药,中毒者会奇经八脉寸断而死,死前十分痛苦。如果中毒者在中毒后受伤,还会加速毒性扩散。映日荷花太过残忍,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失传江湖,不想龚宕思手里还有它的配方,而知道解药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云想衣中毒,这是第三天,而且……已经到了晚上。
怪不得云想衣在前两日还只是不能动用内力,到今天的傍晚已经开始浑身阵痛,不住咳血。
“松浪。”云想衣打破了沉默,抬眸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沈松浪。
“公子请说。”沈松浪也默默地注视着云想衣。
“崖异善武,你善谋,你们两个一起我很放心。我走之后,你们不要太难过,生死皆非人的意志所能转移……”云想衣的声音很轻,他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之间又像在隐忍着巨大的疼痛。
“公子!”方才仙气飘飘的沈松浪此时脸色有些发白,他一把按住云想衣的手,打断道:“别这样,我和崖异再想想办法!”
云想衣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可知我云想衣此生,最大的满足是什么吗?”
“是什么?”沈松浪颤声问道。
“能有你和崖异这样的朋友。”云想衣说完向后一倒,闭着眼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松浪,你和崖异在以后的行动里要记着一点,任何时候不要伤及无辜,能和谈的时候不要动用武力……尽量减少伤亡。”云想衣闭着眼睛淡淡地吩咐着,沈松浪指尖一颤。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公子的意见相左,沈松浪主张速战速决,以兵为刀,破开腐朽的易国一个裂口;而云想衣主张内外夹击,攻心为上,所以他一直留在伏城,从朝廷内部入手。
“我答应你。”沈松浪没有再坚持自己的主张,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之前他明白,但他还是决意去战,但如今他自己面临死别的时候,才突然明白了彻骨的疼痛。
“松浪,以后染儿无论是敌是友,都不要伤害她。她中了红颜三年期,一旦离开我的血,身体会继续衰竭下去。所以……云想衣只有一事相求,若你能配出红颜三年期的解药,想衣感激不尽!”云想衣提到染儿的时候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中是沈松浪没有见过的不舍,他瞬间明白了公子对那个女子的感情。
“公子莫要这样说!松浪一定会尽力救她……”沈松浪心中一阵阵疼痛,就在这时,云想衣突然弯下身子吐了一大口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染儿在隔壁房间只听见隐隐绰绰的对话,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突然听到沈松浪不停地大声地喊“公子!”,声音满是焦急和心痛,这才刷地站起来急急地来到方才的房间,又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染儿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一轱辘爬起来推开门,入眼是沈松浪把云想衣扶上榻,他的竹青色的外衫上沾着一大块血迹……那是云想衣的血。
染儿忙过去帮忙,一边去扶云想衣,一边急切地问道:“他怎么了?”
沈松浪抬眼看了看染儿满脸通红,额上的汗珠如玉盘凝露,一双眸子灼热而急切,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昏迷中的云想衣似乎仍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眉头紧锁,额上汗珠莹莹,袖子中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染儿听了沈松浪的回答,只觉心跳一顿,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是活不过今天了?
他不过是中了毒,他说他没那么容易死!
无论身体上有多大的苦楚,他都是一派风轻云淡闲人勿扰的气质,让人那么安心……
可是他就要死了!
不,他不会骗她,即使他骗过很多人,他也不会骗她!
染儿急急地抓着沈松浪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一串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下来,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他说他没那么容易死……他不会骗我……一定是你在骗我,是不是?”
染儿乞求地望着沈松浪,仿佛他只要一点头,云想衣就能马上好起来似的。
沈松浪沉默着,神色悲悯而同情。
“你很高明是不是?你救救他啊!我求你了,救救他!”骄傲的染儿死死地拽着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的胳膊,颤声哀求。
沈松浪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办法……”
眼前的女子六神无主,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她的手不住地颤抖,嘴唇也在颤抖,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榻上的人昏迷中还不时地咳血,唇角缕缕殷红流出,染儿拿出帕子俯下身子为他擦干净,不多时便又留了出来。她徒劳地一遍一遍去擦,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沈松浪看了一会儿,掩上门离开了。
染儿独自跪在榻前,泪珠儿彩线难收。大窗外的夜色深重,冬日里寒星格外明亮,像一颗颗冰晶,凌厉的棱角能刺伤人。
她为他清理掉衣襟上的血迹,为他理顺了漆黑的长发。
她的双手找到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她从未主动碰过他,她总是在他面前带着一股公主的矜持和高贵;他也很少碰她,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才会与她有亲密的接触。
她的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诊脉时,他温凉的指尖搭在自己的手腕上,痒痒的……
夜市上,他手执银钗在自己的发上比划,手指轻触青丝,撩拨了谁的心弦……
山路上,他俯下身子为她上药包扎……
龚府内,他紧紧地抱住自己,为自己挡下了致命的毒剑……
地牢内,他轻轻按住自己的手,说:“别动,睡吧。”声音温和低醇……
如今,他却要永远地离开她!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夜真冷啊……屋内明明有暖炉,染儿还是打了个寒碜。
是不是没有他的每一个夜都冷,没有他的每一口药都苦,没有他的每一滴泪都咸?
可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留住你啊!
就像恍惚间千年之前你弃我而去,红尘滚滚里我寻你身心俱疲。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