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画止山脚歇息了几天,直到染儿的脚伤痊愈后才继续上路。
染儿也从云想衣口中得知了他要拜访的人便是龚宕思,不禁暗暗腹议这样的人也算朋友?
下一站便是塘州,龚宕思的老窝也在塘州。
自打进入塘州后云想衣和染儿接连遭遇刺杀,不过皆未得逞。
“云想衣,你的朋友……这么喜欢和你开玩笑?”染儿一脸苦恼。
云想衣笑笑,道:“是啊,这玩笑开得也太没分寸。”
染儿撅了撅嘴,道:“那万一他失了分寸伤了我们怎么办?”
云想衣眼中笑意盈盈,道:“有什么好担心的。除非我死,否则不会让他们伤你一根毫毛。”这句话从云想衣口中吐出,轻飘飘地似乎是句玩笑,但让听的人觉得他极其认真。
染儿耳根发红,幸好头发遮住了耳朵。她耷拉着眼皮扣着手指甲道:“所以啊,你可不能死。”
云想衣笑意更深:“我云想衣有那么容易死吗?”
说实话,这些天的刀光剑影真的让染儿后怕。江湖上不似皇宫,如果有人刺杀还能有护卫来保护,在这里,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黄泉。云想衣不放心染儿晚上一个人,让她扮成男子与自己同居,事实上每晚都是云想衣打地铺,染儿睡床。
在染儿见识过无数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各式各样的迷香,千奇百怪的□□之后,不得不感叹一声大开眼界了。
若是寻常女子,或许早就吓得彻夜难眠,准备打道回府。可是染儿却整日好整以暇,一入夜就以一种不设防的姿势入睡,甚至有闲心和云想衣开玩笑,这让云想衣颇为诧异。
云想衣夜夜浅眠,一有动静就会醒来,而这动静十次里面九次都来自染儿,譬如她晚上喜欢踢被子,譬如她有时会说梦话。有一次染儿做梦还在喊着莫伊的名字,这让云想衣介怀了整整两天。
翌日清晨,云想衣早早就起来了。染儿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往头上束着一顶白玉冠,那顶玉冠雕琢极为精致,色泽均匀净透,在朝阳的映衬下闪着金色的光辉。
云想衣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衣,同样是广袖长袍,却与前几日的略有不同。这次衣服的袖口和领口都压着金丝花纹,染儿一时瞧不大仔细,但远远望去颇为繁复,给云想衣整个人平添了一股贵气。
如果前几日的云想衣还是沉稳神秘的气质,那么这时的云想衣便是彻彻底底的威严尊贵了。
他回头见染儿醒来,指了指床头上搁着的一套女装道:“把衣服换回来,不要让龚宕思发现你。”
染儿刚刚睡醒,头脑还有些混沌,口中模模糊糊地问道:“你今天去见龚宕思?”
云想衣点点头,表情鲜有的凝重。他束好玉冠之后便抬脚出门了,从外面把房门关紧。
染儿见他出去,飞速地换上了自己备好的一套朴素的女装,唇角一勾,推门远远地跟了过去。
染儿晓得云想衣是会武功的,所以不敢跟太紧,整整与他相隔了半条街之远。好在云想衣走得并不快,他看上去是在边走边想些什么,所以同样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染儿。
不久,云想衣停在一座朱漆豪府门前。府门大开,通向内堂的路两侧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弟子,个个手中横剑,晃晃照人,蓄势待发。
云想衣瞟了眼龚府的架势,勾唇一笑,从容不迫地一掀下摆,前足便跨了进去。
后足还未踏进门槛,一声剑唳便铮然响起,寒光一闪,一名手持长剑的蓝衣弟子便飘然落在云想衣的眼前,顺着他握剑的手看,剑尖恰好抵着云想衣的喉咙,不向前一毫,不向后一毫。
于是云想衣正准备往门槛里跨的后脚便生生止住了。他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神色不变,只是冷冷的声音像淬过寒冰一般:“龚盟主如此行为,有失待客之道吧?”
一般的武林人士都会把山庄设在山林之中,而龚宕思却将龚府冠冕堂皇地设在城中,可见其实力让朝廷也退让三分。所以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三海,不得无礼!”那名蓝衣弟子身后传来一声雄厚的断喝。云想衣眼睛扫过去,看到龚宕思在正厅端坐,方才声音可以传那么远还如此清晰,是他灌输了内力的结果。
名为三海的弟子一探手,便把云想衣腰际的长剑抽走了,这才利落地放下自己的剑。
此时云想衣把后脚也迈进门槛,换上了淡淡的笑容,脚步不顿半分,悠然自在地经过两侧嶙嶙的刀剑,走进厅堂,也不谦让,自行落座。
云想衣这才瞟了一眼龚宕思。
此人体格健硕,浓眉大眼,乍一看去倒生着一副好汉的好爽气,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正义凛然”四个大字。
真是人不可貌相。
龚宕思身穿紫色长莽,腰系碧绿玉带,指间扣黄铜大扳指,一手撑膝,一手支着下颔,两只眼睛精光四射。
“呵,敢情在龚盟主这里,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喽?”云想衣带着深深的笑意,言语里是烈火般的明里讽刺嘲弄,语调却是凉凉的。这样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很不舒服,龚宕思也同样不舒服。
“弟子不懂事,云兄莫怪。”龚宕思一脸奸诈的笑容,打了个哈哈,顺口就岔开了话题:“云兄喝茶。”
云想衣礼貌地笑了笑,摆手道:“多谢盟主关心,云某出门前刚喝过,不渴。”
两人间的气氛很诡异,空气中似乎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这根弦只要一断,就会立刻腥风血雨,然而未断之前,表面上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了几句,这才渐渐转入正题。
“龚盟主的左膀右臂可谓名扬天下,云某经过画止山顺道拜访了一下江大才子,真是一见难忘啊。”云想衣笑得意味不明。
“呵呵,小弟不懂事,若是冲撞了云兄,可要看在龚某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啊。”龚宕思目□□光。
“我怎会与他计较,倒是在他口中听说了几件事,特来向龚盟主请教请教。”云想衣一派祥和。
“请教不敢当。但说无妨。”龚宕思也客客气气。
“听闻令弟说,龚盟主您有问鼎之志,云某实在敬佩至极。当今天下,若是您龚盟主振臂一呼,可令群雄纷起,改朝换代啊!”云想衣口吐大逆不道的话,神色淡然得像在说今天晚上吃汤圆这样的事。
“云兄言重了,龚某不过江湖中人,舞刀弄剑之辈而已!”龚宕思话虽这么说着,但手指却在自己腰际的佩剑上不经意地敲起来。
云想衣眯了眯他的手指,了然一笑,道:“龚盟主何必谦虚。云某对龚盟主的志向,还是十分敬佩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云某此次前来,正是助盟主一臂之力。”云想衣说得头头是道,神色淡定安然。
“哦?”龚宕思方才敲剑的手又支起了下颔,他眯了眯眼,道:“云兄请说,怎么个助法?”
云想衣还是一派祥和,冷静而睿智地分析道:“龚盟主请看,塘州、随州、汀州乃江湖豪杰聚集之地,而江湖各路英雄,又为盟主您马首是瞻。江湖刀光剑影不断,说白了就是武力,武力如果可以得到指挥,就是兵力。得兵权者得天下,龚盟主想必很清楚这一点。”
龚宕思眯了眯眼,眸中的杀意被悄悄地遮了下去,但还是被云想衣看见了。
云想衣又是一笑,接着说:“然而云某方才经过霑城,霑城不在朝廷之手,而在欧阳家之手。欧阳家集权、商为一身,断然不会参与江湖纷争,所以在南,龚盟主您还差一个霑城。”
龚宕思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这点他清楚。
“而在北,武林人士分布较少,呈零星之态,对于朝廷不能抗衡,对于民间又不成影响,所以这是盟主的顾虑所缺,云某建议,您可以把江湖所在向北扩张。”云想衣说得一派真诚。
“你为何同我说这些?”龚宕思又眯了眯眼,他承认云想衣说得有道理。
“呵,龚盟主乃是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我等势力之人,自是翘盼明主,期个封妻荫子的名分罢了。”云想衣说得一派坦诚,那语气带着一种自嘲,倒让龚宕思信了三分。
龚宕思不知道云想衣背上早已冷汗涔涔,他故意挑拨南方江湖各派关系,又削弱龚宕思势力妄图各个击破的目的,一旦被龚宕思察觉,这场鸿门宴他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云想衣面色却不露半分,以语气和表情左右着龚宕思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话只起三分作用,剩下的七分靠演技。就是这七分演技,能扰乱龚宕思的判断力,让他在短时间内相信自己并且照做,当他发现后就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