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一路上染儿大致讲了一下被杀手围劫的经过,却避开了欧阳恒的事。云想衣凝眉边听边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他晓得她有所隐瞒,而且必然是和身份有关,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染儿?”
“嗯?”
“出门的时候要多留个心眼儿。这里和京都不同,越往南江湖人士越多,社会也就越乱……不要和陌生人随意说话,不要多管闲事。”云想衣从怀中拿出一枚银针,递给染儿道:“吃饭前要试毒。”
染儿瞠目结舌,这也太没有人身自由了吧?简直比宫廷生活还要举步维艰。
“江湖风恶浪险,即使是老谋深算的朝堂高官,也不会轻易涉足江湖诸事,所以许多事情少管为好,懂么?”
染儿点点头,问道:“你要看的那个朋友,是不是江湖人士?”
云想衣点点头,又吩咐了一句:“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的存在,答应我。”
染儿犹豫了一下,应承下来。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查访云想衣与江湖人士的关系,让她不见那个人,简直是对牛弹琴。
云想衣最后柔和地笑了笑,道:“这么晚了,睡吧。”
两人各回各房,染儿在里面锁上门闩,这才和衣就寝。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还真是有点怕了。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前路更加曲折危险。
是不是此次前来是个错误?染儿开始怀疑这个问题。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云想衣在另一间屋子里却没有睡。
一只鸽子停在他的肩膀上,他正用小号毛笔密密地在纸条上写着什么,写完之后卷起来,绑在鸽子腿上,然后把鸽子送出屋子。
翌日,两人便一同骑马出了霑城,绕过画止山,在画止山脚下的客栈中停了马。
“云想衣,你说那个江大公子如果真的那么有能耐?”
“此人精通布兵排阵,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若论机辩文赋,同样无人能出其右。”云想衣一边系马缰,一边淡淡地回答。
“那他为什么不参加科举,偏要隐居在这深山老林里?”
“你觉得他在隐居?”云想衣系好了马缰,转过身来,眸中带着一丝嘲弄。
染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把这个皮球又踢给了云想衣:“那你说说他是何居心?”
云想衣笑笑,道:“所谓隐士,若是真隐士,又怎会让世人皆知其才华横溢?你是否听说过百年前的宰相韩梅骨?一生都是政坛的风云人物,年过花甲后隐居清灵山中,一日坐听闲人作诗,被质问是否识字。韩相拱拱手道:‘略识几个字。’闲人又问他姓甚名谁,他又是一拱手,道:‘某姓韩,名梅骨。’若是你我能在深山老林里遇上这么个人,那才叫真隐士。”
染儿一点就透,也笑道:“这么说来,江大才子是在姜太公钓鱼喽?”
“江有痕虽然名能副其实,但骨子里太过狂妄,恃才傲物,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非得有个能驾驭住他的主子才行。你觉得,能请得动他的,天底下有几个人?”
染儿沉思了一下,很严肃地说:“流玉公主可否?”
提到流玉,云想衣的眸中又是赞叹又是遗憾,最终像灯火一般统统熄灭了。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流玉啊……她政心已死。若非如此,还真是个亦敌亦友的对手呢……”
染儿心中一跳,暗忖道:亦敌亦友?云想衣为易国重臣程群的门客,如果连他都这么说,那他的心……究竟在哪儿?
云想衣已经问过路,两人一前一后上山。云想衣在前,染儿在后。山路崎岖复杂,每当云想衣走到坡度比较高的地方,都会停下来伸出手,把下面的染儿拉上来。
“跟着我跑到这么个折腾人的地方,你可后悔?”云想衣看着染儿自作自受地咬牙坚持跟着他,实在有些心疼。
“下山后你亲自给我做饭,我就不后悔!”染儿灿然一笑,正笑着,便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嗷嗷大叫。
云想衣的修眉皱起,马上停下来扶她坐下。
“报应啊报应,还要让我给你做饭吗?”云想衣虽是口中这么说着,但手上却没有停下,他轻轻地脱去染儿的鞋袜,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常用药物,捧起她的玉足,轻轻地抹擦上去,染儿只觉脚腕清凉,不似方才那么痛了,但心脏却好似要蹦出来一般。
大夫呀大夫,有大夫在就是好!染儿心中默默地打着哑谜。
云想衣为她重新穿好鞋袜后,问道:“能走吗?”
染儿试了试,一脸苦楚地摇摇头。
云想衣无可奈何地抱着胳膊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最后妥协道:“我背你。”
染儿急的连连摆手,那样子就像他要杀了她。“不要啊!!”这一声喊得甚是凄惨。
“那你说怎么办?”云想衣拿她没辙。走又走不成,下山也下不去,背又不让背,难道一直坐在这儿干耗着不成?
染儿也明白这一点,想了半晌,最后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道:“我很重的!”
云想衣淡淡一笑,弯下身子把染儿背了起来,染儿的脸颊轻轻靠在他的背上,整个上半身都和云想衣贴在一起。
真是窘迫啊……就当驮着她的是一匹马,就当是一匹马……染儿默念数遍,心跳却越来越快。
让她措手不及的是,云想衣背起她后,直接运气了轻功。染儿感觉自己在云想衣背上跌宕起伏,四周景致眼花缭乱,脑中血液横流……但在这个空当上,染儿还是忍不住怀疑,云想衣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她知道许多习武的人会运轻功,但驾起轻功还带个人的,好像只有高手才能如此。
这样的速度很快,山中的树木乱石都像自动避开他们似的,一转眼,两人便到了一座小院门前。
小院坐落在山中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院子不大不小,院门紧闭,里面有女子嬉戏的声音,伴着这股玩闹声,一股行云流水般畅滑潇洒的古琴声从院子里传来。
云想衣放下染儿后,搀扶着她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比染儿年龄小些的姑娘,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粉嘟嘟的脸颊煞是可爱。那姑娘一看是客人,立即朝屋内喊:“公子,有客人来访!”
门内琴声未断,只是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传出来:“不见客。”
那姑娘率性的面庞也跟着一笑,道:“公子今天不见客,二位请回吧。”说完不顾两人的反应,直接把门关上了。
云想衣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意料之中,朝染儿看去,只见染儿也在笑,只是那笑容有种嘲讽的味道。染儿朝里面张望了几眼道:“就这么个恃才傲物法?你觉得他能成大事?”
云想衣嘴角噙着笑,颇为赞赏地看了看染儿,十分认同地摇摇头道:“我也觉得他不能成什么大事。”
染儿挑唇一笑道:“所以呢?咱们何必千里迢迢来见这种人?走吧!”
虽是这么说,两人却都没有走。云想衣抱着胳膊,染儿眯着眼,两人都静悄悄地不说话,果然不出片刻,院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还是方才那个姑娘,她对两人说:“二位,公子愿意见你们了。”
云想衣和染儿对视会心一笑,十分愉悦于他们之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