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离开伏城的日子似乎很急,但他的行动颇为从容不迫。染儿明明觉得他准备出行的动作十分缓慢,事实上他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已经便收拾妥当。
所以当染儿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行装,一边胆战心惊地担心被发现时,云想衣已经准备离开了。
“染儿你躲在屋里干什么呢?公子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吗?”是南芥的声音。
“让他等会儿!”染儿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染儿刚把自己的行李藏好,烟柳便不客气地直接推开屋门,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染儿这时才发现,云想衣换了一身墨黑色的衣裳,与他平时的样子迥然不同。那种沉稳的、可靠的、如绵延群山般大气磅礴的气质,立刻显现出来了。幽深神秘环绕在他的周身,笑容依旧,没有丝毫让人压抑的感觉。他竟然可以把黑衣穿出一派正气澄清,一种亲而不犯,一种如上位者所传皇冕般的威严却不让人恐惧——反而觉得,那种黑色跟你亲近得如同生命一样。
这是云想衣吗?染儿有些恍惚。
她见过的云想衣爱穿白色,无论是纯白、杏白、粉白、月白,亦或是象牙白。他有时会穿普蓝色的衣服,有时换成赭石色,偶尔穿墨绿色。
可是穿黑衣的云想衣,她是头一次见。
第一次,就这样震惊,这样诧异!
或许……这就是自己不曾发现的他的另一面?自己一直探索追寻又在将要寻到时不敢抚触的另一面?
她突然觉得,无论是父皇还是太子,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把黑衣穿得这么威严庄重,矜贵富丽!
他还是他,还是云想衣,他没有变,他原本就是如此!
染儿屏住呼吸,忘记了说一句话。直到烟柳很不满地嘟着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公子,用得着看这么长时间?”
梦醒一般,染儿马上移开了目光,把目光落在烟柳身上。与此同时,她来了个很灿烂的笑容,说:“我也可以这样对你!”
化解窘境,她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烟柳一把推开她:“别啊!你还是看公子吧,横竖要分开这么久……”还没说完,烟柳便吐了吐舌头。
染儿无视掉烟柳言语里的醋意,又把目光重新落回了云想衣身上。方才只顾看他的衣服,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不舍?爱怜?……染儿说不清楚,她读不懂他,就像读不懂浩瀚的星空。
“我走之后,你要记得按时吃药。”云想衣半晌才开口嘱咐。
染儿戏谑道:“如果我不吃呢?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爱吃不吃。”云想衣眼里也闪过一丝善意的嘲弄。
横竖他现在走了,染儿还要跟过去的,所以染儿对这场没有实质意义的“离别”并不上心,只是表情上要装得难过一点,心里却在调皮地偷笑。
所以离别的话,染儿竟然说不出多少,倒是南芥烟柳和绿尘在一旁絮絮叨叨很多。莫伊在门外备好了马,极有耐心地等待着里面几个人的絮叨。
“公子,你一个人出门吗?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否则太危险了!”这句话是南芥说的,她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总是在关心别人。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云想衣温柔得朝南芥一笑,事实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云想衣的人。
南芥还沉醉在云想衣方才的笑容里,绿尘又开口了:“公子,你夜里多加些衣裳……莫染了风寒。”
绿尘的声音仍然很细,很快就被烟柳的大嗓门给盖住了:“公子!南方有什么土特产帮我捎些!”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云想衣点头应着,目光却落在染儿身上。染儿见他看自己,又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想了半天,只得作罢。
云想衣是不是有些失望?他没有等来染儿任何语言,便不再等下去,最终跨马,行动间三分飒爽,七分威严,最后默默地回望了一眼,便绝尘而去。
染儿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才放下扣着门框的手,回到屋子里。门上几道斑驳的指印清晰可见。
云想衣在黄昏时已经到了璇玑山脚。客栈中还有几个人,谈论声稀稀疏疏的。云想衣要了碟炒萝卜的普通小菜,要了一碗小米粥,吃得极慢。
因为他脑中在想染儿。
想他临走时染儿那心不在焉的表情,想她没有说一句关心自己的话。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斤斤计较,又觉得自己没办法不去计较。
染儿的身份至今是个迷,或许她接近他的目的便是利用他,这点云想衣很清楚,但他不想伤害她。
所以,是不是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当她的目的达成以后,她就立刻毫不留情地决绝转身离开?
不,不是的。
云想衣又想起那个夜里染儿对卖伞的老妇人的同情。那是她真情的流露。她并非冷血的玩弄人心的人……尽管她很聪明。
“这位公子,想什么呢?嗯?”
几乎是轻飘飘地,自己的对面坐了一个人,她穿着藏青色的宽大服饰,掩住了玲珑的身段。她正托着腮帮子笑吟吟地注视着他,还是从前的带着戏谑意味的调皮的样子。
染儿来了。
云想衣愣愣地注视着她,那一刻,是惊喜?是欣慰?是……
待云想衣反应过来,马上沉下了脸,很严厉地说:“胡闹!赶快回去!”
他确实有些生气,她竟然不听话偷偷跟来!她知不知道路上有多少危险?龚宕思的鸿门宴,怎会到龚府才开始摆?
“我不认识回去的路……”染儿可怜巴巴地死缠烂打,这不是她的作风。
“真不认识?”云想衣冷笑一声。
“真不认识!”染儿继续装蒜。她做公主时总结了一条经验:欲成大事的女子,必须要有厚脸皮。
云想衣不再反驳,开始把染儿当空气,每天早上赶路时都会比染儿早整整一个时辰,当染儿睡眼惺忪地起床时,便发现云想衣又走了。
他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偏偏染儿整整跟了他两座城池,眼看离伏城已出百里,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