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檀,曾几何时也是景瑞帝的骄傲。他幼时便显现出了不同于同龄人的早熟和聪颖。无论学文学武他都是皇子中的翘楚,加之他是嫡长子,太子之位对他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即便之后他使计除掉了其他几位皇子,景瑞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景瑞帝心里,宗檀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者。
然而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云丹公主逝去的那一日……
云丹公主是景瑞帝唯一的女儿,也是宗檀唯一的妹妹。通常女孩对皇室而言,是既威胁不到皇位,又能作用于联姻的。所以景瑞帝对云丹是不吝啬疼爱的,宗檀更是常将云丹带在身边。可以说这么多年来,云丹是宗檀为数不多接触到的异性之一。在宗檀的心里,云丹不可谓不重要。
于是那一日,在获悉了云丹公主的死讯后,宗檀才会疯了一般的冲进宫里。在遍寻不到延陵子华和云丹的尸首后,他更是将剑抵在了景瑞帝的脖子上。
那一刻,父子之情,君臣之情尽断。
景瑞帝派人拿下宗檀,随后将他发配到了代国最偏远的地界,并勒令他永远不得踏入天都。那一刻,宗檀被拖出宫殿的那一刻,阴郁森冷的双目一直在景瑞帝的心头挥之不去。早年间还好,但随着年龄增大,又一直没有子嗣,午夜梦回时,景瑞帝竟好几次梦到了他。
想到这些年来的梦魇,景瑞帝的心头就一阵剧颤。他老了,但宗檀还年轻。他一直害怕他回来,今日竟噩梦成真!
景瑞帝抖着嘴唇,哀求的看向延陵子华。却不料延陵子华竟摇了摇头。
对延陵子华而言,国师可以为国祈愿,可以对政事进言,却不能干预皇位交替。这是尺度,也是底线,流月越矩了,但他不可以。延陵子华目光复杂的看了眼人群底下的宗檀,随后一步退到了景瑞帝的身后。
景瑞帝惶然,在铺天盖地的庆祝声中,只有他愣愣的抬起头,觉得这倾泻而下的雨幕似乎要将天都压塌了……
身在闵府的闵幼株一干人等自然不知道祭台那边的风起云涌。此时他们正打着伞在享受着空气中的潮湿和清凉。
绿枝是最闲不住的,只打了一会儿伞,就冲到院子里围着湿漉漉的花花草草打转。一清见了忙喊道:“小心,别着凉了!”
绿枝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似想到了什么,朝闵幼株的方向喊道:“小姐,我想回家一次。爹娘,还有家里的田地,我想回去看看。”
闵幼株笑着道:“去吧。若今夜在家歇着,就找人过来支会一声。”
“谢谢小姐!”绿枝朝众人摆了摆手,随后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院门口。
一清、闵幼株和青竹见了,不禁相视一笑。
边上的青红想了想,也打算回去一次,但见到他们的笑容,却不好意思现在就去打扰。于是四个人并排站在雨幕下,一时间只闻雨水的哗哗声,不闻人声。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股冷风吹来,一清正打算回屋为闵幼株取披风,却不料院外突然响起了几声尖叫!随后便听到砰砰磅磅砸东西的声音。
闵幼株蹙眉,却见德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德顺历来都是镇定圆滑的,何曾见过他这个模样!只见他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满脸都是雨水,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小姐,快走!我们府上来了贼人!”
闵幼株当先一步冲进雨幕中道:“那几个护院呢?他们的功夫应该是不错的吧?”
“人太多了!好几队人马就这样冲进了我们府上!他们恐怕拦不住啊!”话音刚落,就有一队黑衣人砰的一声砸开院门。德顺还来不及说第二句,便见头顶银光一闪,随后只听到一声:“杀!”
人头落地,血水伴随着雨水浸湿了闵幼株的绣鞋。
闵幼株就这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具没有头颅的躯体倒下。前一刻,他还在朝自己报信,后一刻却人头落地。是谁?是谁!已经有许久没有这么愤怒了,闵幼株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那里,站着一位穿戴雍容的妇人。高耸的发髻,满头珠翠,她见闵幼株看她,便推开下人为她撑得伞,也来到了雨幕中……
“怎么?不认识我了?”
闵幼株的瞳孔一缩,连日来的隐约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
“是你,廖春英!你没死……”
“呵呵呵!”廖春英用宽大的袖袍遮着嘴道:“我的好女儿,没想到吧?你的母亲还没死。昔日你们给我的照顾,我会一一向你们讨回的。”说罢,她似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可惜那没种的男人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廖春英没死,就代表当日在法场上的是另一个人。能够做到这种事的,绝不是简单人物。闵幼株恍然间想到了廖春英背后有个男人,那个男人连闵琨全盛时期都有所顾忌。
“是那个男人救了你?”
廖春英挑了挑眉,戏谑的看了闵幼株一眼道:“你知道他?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闵幼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曾经以为那人是当今圣上。但当日他下旨处死你时毫不留情,我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如今想来,能蔑视皇权蔑视圣旨到如此地步,怕是传闻中那个大皇子做的吧。”
廖春英欣赏般的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果然之前那些懦弱蠢笨是装出来的。枉我自诩会看人,却看错了你。闵幼株啊闵幼株,那没种的男人是你除掉的吧?还有那个害死我二儿的贱妇……我很好奇,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竟能做到如此?”
“我杀他们,自然有我的理由。我只恨当时心存顾虑,没有当场杀了你,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祸。”闵幼株低下头,看了眼无法瞑目的德顺,随后又依次朝身后的一清、青竹和青红看去。“廖春英,你想灭闵府满门吗?包括这些不相干的下人仆妇?”
廖春英轻笑了一声道:“这闵府中哪有不相干的人。但凡见过我往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也包括你的娘家?那廖府的灭门案是你做的吧……”
廖春英没有回答,而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接到命令的黑衣人们井然有序的将不远处的几具尸体提了起来,随后砰的一声扔到了闵幼株面前。这是在她院外伺候的下人们。有些她不熟悉,有些却与她朝夕相处。其中就包括了经常帮她做事的刘夏徐明四位婆子。
雨,依旧在不停的下着。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闵幼株就这样看着脚底下的鲜血顺着雨水将她的绣鞋浸透,随后她目光空洞的抬起头道:“我以为我已经走出了地狱,原来地狱依旧在我的脚下,不曾跨出。”
闵幼株说着一步一步踩在血水上道:“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曾伤及无辜。但只有一点,恩怨必须分明。”说着,闵幼株伸出右手,紧紧抓住左肩道:“不管昔日出于何种目的,但他们确实都曾帮助过我。廖春英,以前你只欠了我一条命,但现在却不止一条了……”
闵幼株的眸子中,定定的映照着廖春英的身影。随后,一团黑雾夹杂着血色在里面翻涌转动。被这样的目光盯视着,廖春英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就在她晃神的功夫,闵幼株毅然从左肩处扯出了什么狠狠扔向了被黑衣人护在身后的廖春英。
“不好,有暗器!”黑衣人拔刀相抗,却不料那个东西竟在空中不停变幻位置,随后咻的一声便钻入了廖春英的脖颈中。一阵剧痛袭来,廖春英只觉得胸前紧缩,下身胀痛,竟不知不觉间长出了什么东西!
“啊——那是什么!什么东西!快帮我取出来,快来人啊!”趁着黑衣人手忙脚乱之时,闵幼株往后喊道:“你们快走!这后院有个小门可以通往外院,走!”
青竹、一清和青红又怎么可能抛下闵幼株独自走。见他们还杵在原地,闵幼株边跑边推着他们道:“我跟你们一起走。”三人听到闵幼株这么说,便放心的跑在了前面,不过一会儿他们就冲出了后院的小门。却不料在他们跨出小门的一刹那,闵幼株砰的一声关上了那扇小门。
“我若跟你们一起走,他们必会追来。走吧,不要回头。”
“小姐!”一清和青红拼命的在敲打着小门,青竹更是试图攀上围墙。闵幼株摇了摇头,插上门栓,随后迎向了追来的黑衣人们。
“站住!你给夫人下了什么毒?”
闵幼株摊了摊手,远离那扇小门道:“毒?也算是种毒。你们想必都随身带了解毒的药丸吧?可惜任何药丸对现在的她来说都不会有用。”
闵幼株任黑衣人们扭过她的双手,随后整个人被粗鲁得提到了廖春英面前。此时的廖春英不复之前的雍容,脸色非常难看。她见闵幼株被抓了过来,顾不得矜持,上前就打了她一巴掌道:“贱人,你往我身上扔了什么?”
闵幼株的头被这一巴掌打得偏了过去,湿漉漉的黑发就势黏住了她的半边脸。她抬起头,充满氤氲的双眼魅惑的看着前方道:“那可是好东西啊,我对别人都舍不得用呢。真想看看你那个男人发现你变成这般模样后,会是怎样的‘惊喜’。可惜我或许是看不到了……”
廖春英被闵幼株这样轻慢的态度给彻底激怒,她冷冷看着她道:“你别以为用这种小伎俩就能苟活,这天下间高明的大夫多得是,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我!来人,杀了她!”
闵幼株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要杀便杀,哪这么多废话……”说着还抬起了头,如细线般的雨水霎时便笼罩住了闵幼株的脸庞。
水,很冰冷,但也很干净。闵幼株任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朦胧的视线中,她似乎见到了许多人。懦弱中庸的父亲,温柔容易满足的娘亲,伪善的嫡母,时常欺负她的双胞胎还有闵府的一干人等……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上。这是晨起时延陵子华离去的身影。闵幼株本来想叫住他说些什么,但后来想了想,却只是独自看着他离去。
他们注定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即便有那个梦,也不算什么……
闵幼株闭上双眼,脖颈上一股凉风袭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狠狠的撞开闵幼株,迎上了刀锋!闵幼株霍然睁开眼,入目处,是青红恍然决然的脸庞。
小姐,蛊可除,情难除!
青红年轻的身躯在闵幼株的面前被人首分离,闵幼株凄厉的叫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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