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是真被吓哭了。不谈之前的喜宴,就拿她自己来说,今日可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天。晨间她为国公爷穿衣时,突然遭到轻薄,接着还被告知晚上要收用她。可是采莲并不愿意。
她并非国公府家生子,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才被卖到大户人家当差,期间辗转多次,前不久才进了裕国公府。她来裕国公府之前,与自家表哥定了白首之约。表哥在城中的一家灯笼铺子做工,明年便能攒够赎她的钱。眼看着良缘就要到来,她如何能甘心去侍奉裕国公。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趁着府中混乱,竟想要逃出府去。
然而此举终究是太过冲动,毫无准备之下的她还是被守门的婆子认了出来。之后闵琨心情不好,派院中的婆子来找她,这一来二去,她就被压着去往了洪涛院。
再然后就发生了如今这一幕……
望着地上的两滩血迹,采莲流着泪却不知该说什么。这大小姐为了灭口,将那两个婆子都杀了,又如何能饶过她?
“只…只求大小姐给奴婢……留个全尸。”说罢挣扎着拜了下来。
闵幼株挑了挑眉,放开绿枝道:“你不逃?”
采莲低垂着头道:“奴婢跑不动了……可能这就是做奴婢的命吧。”绿枝在旁听了采莲的话,又想到早死的姐姐,顿时泪如雨下。
闵幼株缓慢的在原地踱了几步,视线从采莲的发顶滑落到地上的那两具尸首上。略微一沉吟,闵幼株开口道:“你知道逃出府去意味着什么吗?”
“奴婢知道。一旦逃出府去就是逃奴,以后必须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可是奴婢还有家人,还有表哥,就算要永远不出来见人,奴婢也想回去找他们。奴婢……不想伺候国公爷!”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竟然存了这种想法。”采莲听到这话仓惶的抬起头,便听闵幼株接着道:“你既知道你会成为逃奴,竟然还敢去找你的家人。你是想害死他们吗?我代国可是有明令的,凡做逃奴者,或包庇窝藏逃奴者,都要施以车裂之刑。”闵幼株一步一步走近采莲道:“或者你觉得你的家人护得了你?”
闵幼株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听在采莲的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她身子晃了一下,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然而此时闵幼株又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若你原先的主家遭了难,贬为贱籍,那伺候他们的下人们自然能通过官府恢复自由身。”
“这……这谈何容易……”采莲望着周围高高的院墙和连绵不绝的房屋楼阁喃喃的道:“这可是……裕国公府啊!”
“天下间,从来没有永恒的富贵荣华。你焉知哪一日裕国公府就不会遭难吗?”闵幼株话音刚落,绿枝猛然抬起了头。“小姐,你……”
闵幼株朝绿枝看了一眼,便蹲下身直视着采莲道:“我不会杀你的。如此,你是要逃,还是要留下?”采莲呆了一呆,才抖着唇道:“我不想留下……可我也不知道逃去哪里。”
“这样啊……”闵幼株垂下双眼思忖了一番后才道:“天都往南三十里地,有一处杨柳庄。庄上有一位寡居多年的妇人。她年轻时也是做奴婢的,却意外帮顺天府尹的夫人挡过一劫。所以天都的官差见了杨柳庄都会给几分薄面。最近裕国公府事多,丢了一个奴婢,他们顶多派人去你家中一寻,然后再去官府备个案。绝不可能为此大动干戈,满城搜找……”闵幼株说到这,采莲立马反应过来。“大小姐,若奴婢逃出府后果真能有个去处,奴婢就算做牛做马也会回报大小姐的!只是……那位夫人能收留奴婢吗?毕竟,彼此之间无亲无故的……”
“你只需跟她说‘紫苑’两个字,想必她会收留你的。”闵幼株顺势站起身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别跟她提起我的存在。只说是故人拜托即可。然后到了那里你要好好侍奉那位夫人,好好孝敬她……若有什么事我会托人来告诉你的。”
“奴婢多谢大小姐!”采莲说着又郑重的拜了一拜。
闵幼株淡淡一笑,转过头对绿枝道:“还能站起来吗?她若要出府,恐怕还要你的帮忙。”绿枝扶着膝盖站起身道:“奴婢可以!”
“既如此,你便陪她去吧。小心些……”绿枝点了点头扶起采莲,随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首道:“小姐,这些该怎么办呢?”
“只要你把她安全送出去,这些便无需担心了。”
绿枝和采莲愣了愣,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临走时,绿枝忍不住看了闵幼株一眼,“若奴婢的姐姐当日能遇到像小姐这般心善的人,那该多好……”
闵幼株没有回话,只是背过身一个人往黑暗中前行。
她心善吗?
杀那两个婆子,是为了灭口。救那个采莲,也不过是想祸水东引。任谁发现了这两个婆子的尸身以及逃跑的采莲,都会将凶手定在她身上吧。只要一日不找到采莲,那她们也一日不会被人怀疑。至于刚刚引诱着绿枝犯下杀人之罪,则是为了以后能辖制住她。
说到底,她…从来不是心善的人。
闵幼株敛目踏进凌雪阁的时候,门房那绿枝已经支开了守门的婆子,正朝着采莲招手。这次采莲没有犹豫,撒开腿,一头就扎进了黑夜中……
那边洪涛院的闵琨一直等不到采莲过来,便有些烦躁的让德顺去催。却不想闵安南在此时踏进了院内。
闵安南甫一踏进屋便对闵琨哀呼道:“父亲今日真是害苦我了!”
闵琨有些不自在的挥退下人,遂将房门关好。他转过身叹了口气道:“为父当时也是身不由己。谁曾想我闵琨硬气一世,会败在一个恶鬼手上。”
闵安南摇了摇头道:“我要说的不是那件事。而是徐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妖胎!”
“这可与我无关。我倒要问问你了,你们这……何故会变成这样?”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问我?我与那个妖胎有什么关系!”
“你……当时要不是你跪在地上承认了这桩事,又何故有今日这场婚宴。”
闵安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道:“父亲!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不像您……我从来不热衷于这种男女情事。又如何会跟那徐蒹……”
“不是你的?”
“自然不是!”
“那你当日为何跪下?”
闵安南噎了一下,末了,有些憋屈的道:“我不记得那天的事了,搞不好也是着了恶鬼的道……”
闵琨想了想,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当日一言不发只是跪着。”闵琨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半是懊悔半是扼腕的道:“早知当日我便多问上几句了。只以为你们年少情难自禁……倒是我误会你了。恐怕这妖胎也是那恶鬼在当日所化……”
“这些儿子便不知了。只是今日都怪那闵幼株多嘴,若不是她,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这档子事……如今我已经死了两任妻子,今后恐怕都得背个克妻的名声了。”闵安南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自觉的想起了今日黑衣红冠的闵幼株。那样喜庆的日子却穿着黑色,仿佛就在预示着某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闵琨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何止你,还有你姑姑那边国师那边,恐怕都不好交代。至于你那个妹妹,你也知道是个蠢的,何必去跟她计较。况且她还有用……”
“有用?是指国师那边?”
闵琨点了点头,脑中却灵光一闪。“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到要怎么交代了。”
闵安南追问道:“莫不是用她……可是她这年岁委实小了点吧。国师能看上?”
闵琨拍了拍闵安南的肩道:“这……你就不懂了。”说罢哈哈一笑。“我看今日国师看她的眼神,似乎是有些意思。男人嘛,生了气,找个女人发泄一下就好。他那国师府里都是些样子寡淡的小童,我女儿这般颜色,必能让国师大人流连忘返。”顿了顿,闵琨收敛笑意,接着道:“……这次国师为我们家也算是劳心劳力,早些年我给他的那些恩惠,如今早还完了。来日还得靠你那个妹妹维系上这层关系。如此,只要他在一日,我们裕国公府便能高枕无忧。”似想到闵安南刚刚的表情有些不好,闵琨便安抚他道:“安南啊,只有国公府好了,你才能更好。百年之后,我是想把这偌大的国公府交给你的……”
闵安南之前虽隐隐有些察觉,但如今闵琨直言相告,他心里的欢喜自不必说。而之前那些不愉快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闵安南强自按耐下心中的激动,轻咳了一声道:“还有大哥和二哥,哪里轮得到我。”
听到闵安南提起闵安元和闵安榕,闵琨的表情便沉了下来。
“我得到的那些东西就算喂狗,也不会交给他们。总之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儿子,记住了吗?”
“儿子记下了。对了,爹预备怎么把那闵幼株送到国师府?若做的太明显,恐怕会有流言蜚语。我们国公府如今的名声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会去跟国师商量的。到时候定好日子直接将她偷偷送过去。事后若国师觉得满意,这门亲便算是定下了。以后啊,你也别对她这么生疏,适当的卖个好,于你于她都有好处。”
闵安南点了点头。想起闵琨之前提到对流月有所恩惠,他心中好奇,便问道:“爹,您刚刚说于国师有恩,不知这恩是?”
“住嘴!这事…以后休要再问!”闵琨的表情有些狰狞,闵安南吓了一跳,忙找了个理由告退而去了。
待闵安南离去后,闵琨烦躁之下又找来德顺问采莲到了没有。德顺没法,便带着下人去院子里寻找。却不想在湖边发现了两个婆子的尸体。殷红的鲜血已经在婆子的脸上凝固,德顺慢慢的走上前查看,便看到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直的瞪着他。
一阵寒风吹过,德顺的心里一突。周围的下人却已经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来人啊——又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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