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还没把脉,医婆先恭维道。
张嫣微微一笑,“终日伤心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坏了自个的身子。”
“娘娘自己能想得开,便最好不过了。”医婆说完这句话,不再言语,将手指按在张嫣手腕间,凝神细诊。医婆年纪大了,搭脉的手指有种粗糙的质感。张嫣觉得很安心。
片刻后,医婆挪开手指,点点头,“娘娘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今日起,药可以不喝了,改在饮食上下功夫,稍后奴婢便去对您的宫人交待。”
是药三分毒,张嫣这回的微笑有了几分真心,“有劳。”
张嫣担心家族会直接下毒取自己性命,不敢用邱贵所建议的人看护自己。这医婆是语竹按着张嫣的要求亲自去太医院挑回来的。直到目前,她对主子都还称得上“尽心”二字。
医婆又细细叮嘱了张嫣一些需得留心注意的事项,即便起身告退离去,张嫣发觉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闪现一瞬吃痛的神色,关切道:“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宫里不许下人与主子抱怨,张嫣本没有指望医婆会如实回答,不料她却一反常态,被张嫣问得犹豫了。
张嫣敏锐察觉出她有隐情,正色补充道:“在本宫面前可以有话直说。”
她垂目眨了一下眼睛,仿佛下定决心般,“娘娘,奴婢今日从玄武门进来,路过景阳宫……”张嫣知道医婆地位低下,只能绕开西六宫,走偏僻的道路,因此会途径景阳宫也并不奇怪。“……走到后方的宫墙夹道处时,见本该没有人在的路口有几名内操军把守着,奴婢觉得奇怪,便多看了几眼。结果领头那内操军看见了,竟不由分说上来一把将奴婢给推倒在地,奴婢的腰便是那时闪伤了。”
张嫣微微皱眉,魏忠贤手下的内操军狗仗人势,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但看医婆的样子,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没出声打断。
医婆用浑浊的眼睛看向张嫣,“那时,内操军头头推奴婢那时,奴婢虚看他留出来的空隙,竟见着……见着宫墙夹道中躺着一个人……”
张嫣神色凝重,医婆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有些心虚,忙解释道:“但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奴婢只在摔倒前看见了那么一瞬间,那内操军很快回到原位,将夹道内挡了个严实,奴婢不敢确保自己所见无误,只是想着内廷不管有什么情况都该要知会皇后娘娘一声……”医婆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做得很对。”张嫣颔首肯定,语气郑重,“回去后,你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余下的本宫自会处理。此事确是委屈你,去圣济殿找掌事配些药敷腰罢。”
医婆子诚惶诚恐地谢恩离去,留张嫣一人在暖阁内,她陷入沉思。
景阳宫是张佳月的住处。张佳月自有孕后便与客印月撕破了脸。前段时间自己元气大伤,在宫中休养。几件事串联在一起让,张嫣感到极其不安。暖阁内让人凝神静气的沉香水味都安抚不了她纷乱的思绪。
张嫣猛然起身,推门出外,朗声吩咐摆驾景阳宫。
三伏天才过去不久,就是一场暴雨,雨水过后的日头尤其猛烈,直要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烤化了才算。张嫣坐在步撵之上,离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身周还围着名贵的冰纱挡帘,依然能感受到那滚滚蒸腾的热气从石板地上席卷而上。
语竹在步撵旁走得脸颊通红,汗如雨下,不断用帕子拭汗。张嫣想,这种天气,呆上一两个时辰,寻常人的身子就该撑不住了。
好容易接近了医婆说的地方,守在路口那几个内操军立即便发现了皇后的仪仗队伍,他们仍然记得乾清宫前演练那天皇后是如何逼着魏公公处死首领,几道汗流之下是明显惊慌失措的表情。
张嫣没空去理会他们,一下步撵便直朝他们走去。三人面面相觑,微点一下头,壮起胆子拦住张嫣。张嫣垂目看向他们的腰上,亏得他们还算没敢把长棍抽出来阻拦。
“让开。”张嫣扫了他们一眼,简短道,其中狠厉之意不言自明
“娘娘,小人们也是……”他们为难地辩解道。
“滚。”张嫣干脆地打断道。
三个人不敢再多言语,只好跪在张嫣面前。他们一挪开,张嫣立即看见了夹道内摊倒在地上那个身着华服人,她心中一颤,几乎撑不住面上神色。只是隔得又远,看不真切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张嫣回头看了一眼抬步撵的几个宦官,他们会意,快步上前,每两人对付一名内操军,很快便将他们拖开了。
张嫣只当他们的吵闹不存在一般,从他们中间迈步过门,进了宫墙夹道间。
然而当她踏入宫墙夹道内被晒得发烫的青砖石地板,心中故作一团的勇气忽然就不见了踪影。张嫣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挣扎着靠近地上躺着那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或许她早已经猜到了结局。前几日连续暴雨,而后又连续暴晒,这种天时连鸟儿都不轻易出现,那么身处其中的换作是虚弱的孕妇呢?
张嫣有过一次直面尸体的经历,过了数年,王宛儿死后可怖的模样仍会化作噩梦卷土重来。现下她失神地走着,走向另一个可能的噩梦。
她终于到了佳月面前,停住脚步。日头灼烧,恍然间张嫣觉得日光就如一杯滚烫浓稠的花茶,流淌过自己的身子,流淌过张佳月的尸体。
佳月身上没有衰败的味道,看来她并没有离去太长时间。
幸好,她的模样并不可怕。只是,她的神情,怎么那么的哀伤不甘?
语竹从后方小跑追上来,还没靠近,就看清楚了当前景象,不禁尖叫了一声,软着腿跪坐下去。张嫣不去理会她,她木然地俯下身子,细细看佳月。
与张嫣潮红的脸色对比,佳月的脸孔异样的苍白,没有汗珠,密黑的睫毛安静搭着,就像是一个工艺完美的瓷人儿一般。张嫣看着这样的佳月,突然荒谬地想起苏轼的一句诗:“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但眼前这样的美人,有男人想要吗?
佳月的手无力地放在高耸的腹部上,张嫣轻轻地覆盖上她的手,感受她外层被烤得温热的皮肤之下暗藏的阴冷,还有她这只手下的肚子,看大小,腹中孩儿约莫有四五个月了。这是第三个,死在宫里的、朱由校的第三个孩子。
佳月脸上没有泪痕,或许曾经有过,也早就被蒸干了。张嫣久久注视着她的脸庞,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起来。
张嫣没有让悲伤控制住自己,狠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眨眼将眼泪逼回眼眶内,缓缓站起身来,眼泪会让人放任自我软弱,软弱会让敌人发笑,她告诉自己。
她转身走到语竹面前。语竹看着张嫣此刻的神情,一个颤抖突如其来,她结巴道:“娘……娘娘!”
“这是第几条了?”
“什么?”语竹不解其意。
“这是第几条折在客魏二人手中的性命?”
语竹怔了一刻,想起王安,猛地流下泪来,“王公公,王如妃,赵选侍,两位小皇子,还有裕妃娘娘,与她腹中的孩子,第七条了。”
张嫣面无表情地颔首,大步朝着那几个内操军的方向走去,表情冷冽,裙裾扬展,衣带飘飞,凤冠上的珠宝一碰一碰作响。
张嫣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的三人,“把你们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首领模样的人哆哆嗦嗦地开口,“娘娘,小人们也是遵命办事,实难相告……”
张嫣把目光从首领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的宦官,他手上握着从内操军身上抢过来的武器长棍。
张嫣从宦官手中接过长棍,掂量了两下,口中边冷然道:“最后的机会,不要逼本宫亲自动手。”
他们三人本满怀恐惧,但此刻一听这话,皆忍不住眉眼嘴角的笑意。若不是身后还有几倍人数于他们的宦官围在身周,说不定当下就会笑得满地打滚。
忍笑正辛苦间,一道黑影闪电般在眼前划过。顿时他的头带着上半身侧扬向左,几颗牙齿夹杂鲜血破唇而出,从空中跨过几道高低不同的弧线,掉落在青砖石地板上,弹了几下后滚开到更远的地方去。
张嫣的力气虽不如男人,但她知道怎么握棍能够产生最大的冲劲,她更知道往哪里打才能对人造成最大的伤害,而瞄准目标又是她最擅长的。
瞬间那小首领的左脸肿起红紫一大块,弓腰捂着脸嚎叫起来。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皇后这一棍吓得目瞪口呆,被她身上散发的气势震得悚然屏息。
张嫣不理会众人的模样,棍子的一端划破空气,直直指向下一个内操军。
他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得傻了眼,愣在当下。张嫣干脆利落地让他去陪同缺牙首领了。
棍子还没指向第三个人,他已趴在地上,颤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那人是个软蛋,松懈下来后,裤子湿了一大片。他的鼻涕也同样流个不停,“十四天前,司礼监颁了一道圣旨给景阳宫的张裕妃,说她肚子里那孩子并非皇上血脉,要断绝饮食。戴罪幽禁宫墙夹道。”
“十四天……”张嫣喃喃道。
“她没有东西吃,也没有水喝,本该四五日就殒命,不过前几天下了大暴雨,她还能够躺在地上接雨水喝。这才活了十四天。”
“幸好?”张嫣重复这两个字,沉默许久,问道:“还有什么?”
那人极害怕张嫣的话,哆嗦着费力地回想,忽然“啊”了一声,慌张道:“对了!她死前一直在高呼万岁爷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但这地方平日里没有人会来,所以只有我们兄弟几个听见了。”
眼眶中似乎又有泪快要渗出。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悲伤的原因吗?
张嫣把长棍丢回给宦官,快速转身,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口中吩咐道:“就地打个半死,然后丢到司礼监门口去。”要不是她身为皇后,不能乱了后宫纲纪,定会让人扔一个到咸安宫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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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点!!这章还没写完啊!!今晚凌晨补上)
张嫣不理会众人的模样,棍子的一端划破空气,直直指向下一个内操军。
他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得傻了眼,愣在当下。张嫣干脆利落地让他去陪同缺牙首领了。
棍子还没指向第三个人,他便已趴在地上,颤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那人是个软蛋,松懈下来后,裤子湿了一大片。他的鼻涕也同样流个不停,“十四天前,司礼监颁了一道圣旨给景阳宫的张裕妃,说她肚子里那孩子并非皇上血脉,要断绝饮食。戴罪幽禁宫墙夹道,小人们被安排看守她。”
“十四天……”张嫣喃喃道。
“还有什么?”
那人极害怕张嫣的话,哆嗦着费力地回想,忽然“啊”了一声,慌张道:“对了!她死前一直在高呼万岁爷的名字。”
眼眶中似乎又有泪快要渗出。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悲伤的原因吗?
张嫣把长棍丢回给宦官,快速转身,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口中吩咐道:“就地打个半死,然后丢到司礼监门口去。”要不是她身为皇后,不能乱了后宫纲纪,定会让人扔一个到咸安宫门前。
张嫣不理会众人的模样,棍子的一端划破空气,直直指向下一个内操军。
他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得傻了眼,愣在当下。张嫣干脆利落地让他去陪同缺牙首领了。
棍子还没指向第三个人,他便已趴在地上,颤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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