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行,自从有了符咒,他们倒是再没遇到什么鬼怪。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自然是能平安一路,早到紫云山。
但是坏事吗……什么鬼怪都见不到,也不利于修行不是?
可是他们不敢冒险。刚出门就遇到鬼妖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要是再遇到更厉害点的鬼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是以,这历练,还是到紫云山再说吧。
七天后,他们到了一个大城,中河城。中河城历史悠久,是从西往东的伏谷河的正中点,也是重要的水上枢纽。按照计划,从中河城,他们转水路,大约行十日的路程再转陆路,这样算是最快的。
船家已经谈好,不过要等三日后才能开船。正好,他们也趁这个时间可以在城中采买点补给的,毕竟船上伙食不会太便宜。虽然师父给了不少盘缠,但还是省着点用的好。
这三天,他们住在城中的“喜客来”客栈,掌柜是个矮胖子,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喜庆,生意也很不错。
师兄要的是相邻的两间房,价钱还比较公道。
晚上的时候,他们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巫双边吃边不住说道,“好吃,不过和范大娘的手艺比还是差了点。”
庄千楼看着她埋头苦吃的模样,问道,“可要再来一碗?”
“不用了。”巫双吃得两颊鼓鼓的,“饱了!”那碗已见了低,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街对面突然传来女子的怒斥声音,“什么脏东西!”
巫双放下碗,和庄千楼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那是街对面的茶楼门口,离他们还挺远。
一个黄衣女子怒目瞪视着一个裹着连帽大黑袍的人,“你怎么走路的!”
那黑袍人腰间手上拿着一个浅口小碗,里头还有一些黑黑红红的液体,正和黄衣女子身上被污的一大块一模一样。
看来是撞到人,把人家裙子弄脏了。
巫双觉得很平常,正要收回注意力,那黑袍男子却突然伸出了另一只手蘸了小碗中的东西在那女子眉间快速点了一下。
“你!!!”女子瞬间涨红了脸。
“莫急莫急。”那黑袍人脚下一点,却是往巫双他们这里退了过来,“小爷我是帮你驱邪呢!”声音是个年轻男子,还带着一丝轻浮语气。
话音未落,已是气急的黄衣女子却突然晕了过去,立时围上了一圈人。
“登徒子。”
“太过分了。”过往群众纷纷指着那黑袍人。
“切,不识好人心。”黑袍人无所谓地摇摇头,也不理对街的人,而是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一掀帽子,“老板,来份酱牛肉和五香花生。”
脱下帽子的黑衣男子非常白皙,所有头发在发顶数成了一束,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微微上翘,瞳孔是很浅很浅的褐色,鼻子高挺,薄唇近乎无色,还有着有些娘气的尖尖下巴。他嘴角一直勾着,是那种肆无忌惮又有些欠揍的的笑容。
说实话,这是一个长得很奇怪的美男子,年纪看上去应该和庄千楼差不多。巫双说不出来,那人明明笑着,可她总觉得那人和师兄一样也是冰冰冷冷的。
难道长得好看的都是这么不容易亲近?
正在此时,对街晕倒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可她却似乎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匆匆忙忙起身离开了。人群也就这么散了。
“客官,您要的酱牛肉,这是五香花生。”店小二将东西一一放好,退了下去。
那黑袍男子很是自在地坐在那处,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有滋有味地吃起了花生、牛肉。突然,他的眼光看了过来,正对上巫双,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几下。
——看够了吗?
黑袍男子无声地说道。
巫双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盯着自己的碗。
“吃饱了?”庄千楼问道。
“啊?嗯,吃饱了。”巫双忙站起身,“师兄,我先回房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今天晚上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去。
“一起走吧。”庄千楼将钱放在桌上,和巫双一同往二楼的客房走去。
路过黑袍男子身边时,巫双头都不敢抬——刚才自己那么看着人家,实在是太突兀了。
“哦?”而就在此时,那男子倒是先出了声,“我的葫芦在动呢。”
巫双埋头往前走,完全忽略他的说话。
“你们是除鬼的?”黑袍男子笑笑地说道,这话也让他们停了步子。
巫双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那男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家师兄。
“引鬼之体?”他挑挑眉说出了四个字,“想不到,竟是让我碰见了。”
庄千楼有些警惕地看着那人。
巫双诧异了,明明师兄身边现在没有任何鬼怪,他怎么就知道师兄是引鬼之体呢?她有些不放心地走上前一步,却被突然转向她的黑袍男子吓了一跳。
“折鬼的,站远些。”语气还有些嫌弃?
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走。”还没回过神,庄千楼已经拉着巫双离开。
黑袍男子站在原处看着他们,笑得美不胜收。
“掌柜,给我一间与那位公子相邻的房间。”
一锭大大的银元宝放在了柜台,胖掌柜的眼睛笑称了一条缝,“好好好!”
——引鬼之体,这遇到了可不能错过。
浅褐的眸子稍稍眯起,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看来,我司马钦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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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巫双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终于有床睡了!好舒服!
这段时间赶路,他们往往只是在土地庙一类的将就将就,住客栈还是头一回。不过接下来的水路都是住在船上,想想巫双有些兴奋——从小到大,她还没住在船上过呢。
以后去了紫云山,不知道那的人会是什么样,名门大派!听说人都有好几千呢!折鬼师,其实听名字挺帅的,要是我以后也能画个符就那么厉害,那多好啊。
巫双摸了摸一直被她揣在怀里的蓝色锦囊,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以后一定要那么厉害。然后画好多好多的符。折鬼师之脉还是很有用的。
对了,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好生奇怪,怎么一眼就看出我和师兄的特殊来了。可是,他怎么看上去不像好人呢?而且他怎么还对师兄很有兴趣的样子,还叫我离远点……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屑和你近点呢!
想着想着,巫双眼皮就重了起来——困了……
大城镇,街上还有人来人往,巫双却早早就进入了梦乡。然而,她边上的屋子却来了个不速之客,只可惜睡着的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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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千楼看着斜倚在自己门口的那个人,有些不悦地说道,“何事?”此时,他刚沐浴完,之前在大堂见到的那个黑袍人就来敲他的门了。
现在那人已经脱下了最外头的大黑袍子,穿着一身黑底红襟的短打劲衣,腰间别着一个巴掌大的暗红色葫芦,和红色的腰带很相称,脚上是一双贴着镂空暗金花色的黑靴子,看打扮倒是个讲究人。
那人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看着庄千楼,“这位小哥,现在天色正好,可想出门散散?”
散步?
庄千楼沉下脸来,“你我并不相熟。”
“多交往交往也就认识了。”那人毫不在意地笑笑,“往北去二里地,有一个前朝留下的古宅,很是别具一格,去那逛逛也是不错的。”他自顾自地提议,全然不在乎脸色有些黑的庄千楼。
“对了,还没介绍。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钦字。”顿了下,他又加到,“钦此的钦。还不知道小哥如何称呼?”
庄千楼完全不想搭理他,又岂会随便告诉一个外人名字,“不早了,我要歇息了。”边说他边径直关上了门。
“砰——”
司马钦摸摸鼻子,对着已经关上的门说了声,“也好,那我明日再找小哥一同出门逛逛。”而后笑笑走了。
不急不急,慢慢来。
俗话说——好事多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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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搭个桌。”
看着端着碗直接坐到他们桌边的司马钦,庄千楼只觉得额头都有些疼了。
巫双捧着馒头,小心翼翼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看师兄,而后轻推了几下庄千楼,“师兄,你认识他?”
“不……”
“在下司马钦,钦此的钦。小妹妹,早上好啊。”司马钦直接打断庄千楼插了话,而后笑得一副很亲切的样子对着巫双,“小妹妹,今日你师兄和我要出门逛逛,你一个人乖乖待在这客栈可好?”
“啪——”庄千楼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这位司马公子,你我素不相识,还请换个桌。”
司马钦笑着凑了过去,“怎么不相识,我昨夜里不还找你去了吗。”
昨夜里……找你……
巫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俩。
庄千楼面色不虞,“你究竟想如何?”
“放松,放松。”司马钦继续是那副笑得贱贱的样子,“也没什么事……”他停了停,有些讨好地看着庄千楼,“就是……想让你和我一同去那宅子溜达溜达。”
庄千楼皱眉看着他,“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司马钦啊。”司马钦显然在打马虎眼。
“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庄千楼收回目光,而后无论司马钦说什么他都不理不答,俨然将他当作了虚无。
巫双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早食。而后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兄,不敢搭理一旁的司马钦,“师兄,我们去哪。”
“去买点干粮,路上带着。”
“好。”
买完饼子买肉干,巫双和庄千楼有条不紊地逛着街。
“别不理人啊!”司马钦有些跳脚了,这已经跟了他们快一个上午了,“我认错了还不行。我是真心诚意请你一同去的。只要你陪我去一趟……五两银子。”
庄千楼头也不回地领着巫双继续走,司马钦连忙跟了上去,“十两?”
巫双有些心动,十两还是挺多的,不过这人为何一定要师兄陪他去那宅子?
“别发愣,跟上。”
“是,师兄。”庄千楼在前头毫不停留地走着,巫双紧跟其后,而司马钦在他们俩身边不停地说着话。见他们一直没有反应,司马钦一咬牙,报出了一个数字。
“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巫双其实很心动,五十两……那可是好多好多钱。
她忍不住低声劝了下司马钦,“其实,你不说你自己是做什么的,再多钱都没用的。”
听了这话,司马钦面露难色,“这说来话长……小妹妹,麻烦你劝劝你师兄,就当发发善心,帮帮我,好不?”
庄千楼头也不回地留了句话,“没空。”而后他又对着巫双说道,“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是……”巫双吐了吐舌头,不再搭理司马钦了。
最后的最后,司马钦无奈叹了口气,而后一下冲到了他们前头,双手张开拦住去路。
“怕了你了。我说我说。”
庄千楼和巫双停了步子,司马钦四处看了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这边人多眼杂,我们到那里头去说,我请吃饭。”
“也好。”这一次庄千楼竟然一口答应了。巫双吃惊地看着自己师兄,另一边司马钦也有些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太好了!
“那,我们边吃边聊。”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此时的司马钦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至少在巫双眼里,是挺像狐狸的。
他们要了个二楼的包间,点完菜,小二正去准备。此时三人围桌而坐,庄千楼和巫双都看向了司马钦,眼中之意不言而喻——可以说了。
司马钦惬意地给自己倒了茶,一副浑然不觉他们目光的模样,“今儿个,跟着你们说话都说干了。”
“为何你一眼能看出我与她的身份。”庄千楼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以及,为何要我与你一同去那宅子?”
司马钦稍稍停了一会,似在酝酿,而后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这世上,真正能与鬼打交道的不过三种人。折鬼师、引鬼者……还有就是驭鬼师。在下不才,正是这第三种人。”
驭鬼师?这个名字巫双是头一次听到,书中也尚未提及。
她正想细问,一旁的庄千楼却突然目光凌厉了起来,“你是墨月宫的人。”
这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司马钦眉间一挑,“既然小哥知道墨月宫,那这剩下的话……我也就不必要说了吧。”
庄千楼看着他,复又问道,“那宅子里,是个什么样的?”
“厉鬼还不都那样,只不过年头挺长,对我们来说是好东西。”司马钦说得很轻巧的样子。
巫双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厉鬼两个字她还是听得懂的。只不过,司马钦要师兄陪他去见厉鬼?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事,我帮不帮,与你有何差别?墨月宫的人不是向来独行的吗?”
司马钦笑笑,“此话不错。不过这一只,却是有些特别,聪明得很。按年头看指不定还能修成个鬼妖什么的。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他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看了巫双一眼。这个年龄的折鬼之脉,大都经不起鬼妖折腾,他这般说也是希望庄千楼能答应与他一同前去,除了那个对于巫双来说的隐患。
“好。”庄千楼应下了,“但是,她得随我一同去。”
司马钦脸黑了下来,“她要是去了,那还怎么捉鬼?”
“这点无碍,她可以隐去自身气息,惊不到那些的。今日下午,我便随你过去。”
巫双没有插嘴,她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明白自己要和师兄一同去见那厉鬼。但是,使了灭息不是能杀鬼吗?
驭鬼师,实在是怎么听怎么不觉得是好人啊。
“师兄……驭鬼师是指?”她在偷偷扯了下庄千楼的袖子,低声问道。
庄千楼答道,“驭鬼师与折鬼师不同,驭鬼者会捉鬼收伏,以为己用。折鬼师却是杀鬼除鬼。也算是道不同。”
司马钦摇摇头,“道不同也是可以相为谋的吗。”他转向巫双,笑得坏坏的,“小妹妹,那些鬼本就厉害,直接杀了多可惜啊。圈起来用用才不暴殄天物呀。”
巫双没由来打了冷颤——圈起来用用……她一想到那些寒气逼人的恐怖面庞就心悸。
庄千楼稍稍侧身,挡住了司马钦的视线,“与你同去,只是不希望有新的鬼妖出现。至于驭鬼,我不会干涉。”
“既然这样……”司马钦笑笑,“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她呢?”他下颌冲巫双扬了扬,显然是觉得这样的折鬼师陪他一个驭鬼师去捉鬼很说不过去。万一一个好歹就把那鬼吓走了或者弄死了,他岂不是白跑一趟。
庄千楼只给了他一个“不关你事”的表情,便再不说话。巫双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她随便想想就知道,师兄一定是带着她去历练的。
“那好,吃完饭就去,如何?”司马钦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反正没有这引鬼之人那鬼一时也弄不出来,还不如去试试。
“好。”
于是,下午的行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巫双总觉得很不妥当——那个是要成鬼妖的鬼?岂不是厉害得紧?就凭他们三个摆得平?
她狐疑地看看自己师兄,又看了看那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驭鬼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