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回来了!我考上安城一中了!”
龙潭寨,有一个少年,剑眉星目,健步如飞,他拿着一张单子,从寨中大院掠过。
志远很高兴,尽管,考上一中,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内心,依然激动万分,因为,这是奶奶的愿望。
奶奶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这是他的起点,他相信,三年之后,他会如愿,考上理想的大学。
此时此刻,志远不去多想,为什么平时热热闹闹的大院,此时空无一人,现在,他只想把这个好消息,赶快告诉奶奶。
来到自家小院中,志远停住了脚步。
此时,小院里,占满了人群,每个人,都沉着脸,一时之间,志远欢悦的心,沉入谷底。
“大壮,发生什么事了?”志远揪住一个少年,问道。
“奶奶……奶奶她……”大壮话还没说完,已经哭出声来。
志远脸色突变,一个箭步,跃上石梯,冲到门口。
霎时间,他的身体僵在原地。
七月天,他感觉,好冷,好冷,宛如,身在地狱。
他怔怔地看着堂屋里,不知所措。
堂屋中,停放着一个老人,她躺在神坛下,白发苍苍,她双目闭着,脸上还挂着笑容,很是安详。
那是奶奶,志远的奶奶!
她,过世了!
此时此刻,堂屋中,一群人围在奶奶身旁,有一个魁梧的少年,长跪在地上,低声抽泣。
还有一个英武的男子,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不知其所思所想。
此时此刻,堂屋中,没有人说话,压郁而窒息。
“让开!通通给我让开!”
志远一声大吼,分开人群,把郑勇推到一边,“通通都给我滚,给我滚!”
“砰!”志远双膝,磕在地上。
“奶奶,你看,你看,我考上了,我考上一中了,这是通知单,你醒来啊,呜呜呜!”志远放声大哭。
八年了,阿妈过世后,他第一次哭。
奶奶走了,奶奶走了,他怎能接受,奶奶还没看到自己上大学呢!
“奶奶,你醒醒啊,阿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你醒醒!你醒醒!”志远双目赤红,癫狂起来,“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给我滚!通通都给我滚!”
“远哥,远哥!”郑勇爬到志远身旁,“奶奶走了,奶奶走了!”
“砰!”忽然,志远扬起拳头,一拳轰在郑勇头上,将其按在地上,“我走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我叫你照顾奶奶的,你一天就知道打架,一天就知道斗鸡斗狗,混账!”
“撒手!”一声大喝传来,吴邦龙上前一步,把志远提起来,“谁也不想这样,奶奶心肌梗塞,突然就走了,你冷静点,我一定会风光大葬!让奶奶走得体体面面的!”
“风光大葬!”志远缓缓转过头来,盯着父亲,眼睛里,尽是血红的光芒。
“奶奶在世的时候,你不在身边,现在走了,你假惺惺地,来尽什么孝道!滚!”
“你再说一遍!”吴邦龙咬牙切齿,提着志远的衣领。
“吴邦龙,我恨你!”志远怒吼。
“砰!”吴邦龙一记掌刀,砍在志远后颈,脑袋昏昏沉沉,志远倒在父亲怀里。
“他六婶,来把这个混账拖到一边去,带去你家休息!”吴邦龙说道。
“哥,这样好吗?小开要是醒来……”
一个清秀的女人站上前来,扶着志远,看着他,一脸心疼,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老人家需要安静,不要大吵大闹的!这混账东西思想极端,怕他闹出什么事情来,把他拖一边去!”吴邦龙漠然道。
“我知道了!”六婶招来儿子大壮,将志远扶走。
“砰!”志远刚被架走,吴邦龙忽然跪在老人面前,“妈,儿子不孝!”
……
志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一顶帽子,和一群青年男女,喜笑颜开。
他,大学毕业了。
他和同学们告别,背着吉他,返回家里。
大门口,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慈眉善目,她看着他,孩子长高了,长大了。
“人人都说,我们家小开,是武曲星下凡,所以那位老先生,给你取名为开阳,他却不知,我家小开,能文能武,现在大学毕业了,光宗耀祖!”奶奶摸着志远的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奶奶!”一张床上,志远蓦然惊醒。
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来,瞬间,失魂落魄。
“奶奶不在了,奶奶不在了,呜呜呜!”志远抱着双膝,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仓皇而无助。
过了许久,许久,天边,一道晨曦划破夜空,天光初开,一缕晨风从窗前掠过,很凄,很凉。
“砰!砰!砰!”正在这时,三声炮响,震耳欲聋,志远抬起头来,把眼泪擦干,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冲进大院,立时停住了脚步。
路上,一群人,男女老少,披麻戴孝,犹如一条长龙,正前方,有一个老先生,撒着钱纸,他的身后,是一群精壮青年,抬着一口棺材,缓缓往寨外走去。
志远漠然,面无表情,来到人群中,把孝服穿上,跟着棺材,三步一跪,一跪三磕头……
天光大亮,奶奶已经上山,在所有人的忙碌中,一座新坟立起来。
直到中午,志远一直跪着,长跪不起。
无论是谁,都没有劝动分毫。
太阳偏西,山上的人群渐渐散去,随后,一声叹息,吴邦龙轻拍一下志远的肩膀。
“你陪着奶奶,我回去招待寨中的乡亲父老!”
吴邦龙也走了,坟前,只剩下两个人。
风继续吹,犹如声声哭泣,志远跪在坟前,郑勇跪在另一边,兄弟俩的身影,苍凉而萧瑟。
今天,阳光都是冷的。
夕阳西下,兄弟二人的身影渐渐拉长,他们,却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那一轮残阳,消失在幽远的群山之中,夜幕降临,笼罩山川大地,志远终于动了,缓缓站起身来。
踉跄几步,他堪堪站稳。
“有酒吗?”志远开口,声音沙哑。
“有!”郑勇一直跪着,没有起身,却随手之间,把一壶酒,扔给志远。
志远揭开壶盖,仰头,猛灌一口。
“起来吧,我没有怪你!”志远把郑勇扶起来,把酒壶递给他。
“远哥,我不争气,没有照顾好奶奶,你打我吧!”郑勇看着志远说道。
“说什么糊话!”志远拍着郑勇的肩膀,“我们是兄弟,一辈子都是,我真的没怪你,奶奶也不会怪你,你也不要自责,奶奶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
“我知道了!”郑勇抬起酒壶,猛灌一口。
两兄弟,你来我往,不多时,壶中酒,被喝了个精光。
“好小子,越来越壮实了,你真的长大了!”志远细细打量着郑勇,很是满意,“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傻不拉几的,又小又瘦,很好,我可以放心了!”
“什么意思?”郑勇眉头一挑,若是平时,远哥夸他,他定然高兴要分,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床底下,有一个木箱,你回去之后,把锁撬开,里面的东西,很多是阿妈留给我的,你别动,你会看到一本书,那是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书下面,压着五六千块钱,你收好,这些钱,够你花一年半载的了……”
“什么?”郑勇的酒壶,掉在地上,他的声音在颤抖,“远哥,你……你要走了吗?”
“嗯!”志远轻轻点头,“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以后,能读书就好好的读,实在读不去,也得把初中读完,以后,学个技术,你有一技之长了,哪里也去得了!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会定时间,给你寄钱!”
“你,你也不要了!”郑勇嘴一扁,悲从中来,奶奶不在了,现在,远哥又说要走,那个家,只剩下他在一个人了。
“别哭哭滴滴的!”志远说道,“其实,我和寨中的人,真的合不来,你和他们谁都处得很好,你照顾好六婶,别让六叔打她了,还有吴老三,他要是敢碰那东西,直接给他送去戒毒所!”
“可是……可是!”郑勇欲言又止。
“没可是……”志远说道,“如果你想我了,等你初中毕业,来找我!”
“真的?”郑勇眼睛一亮。
志远不再说话,再次跪下,连磕三个头,走下山去。
来到路上,有一个少年,提着一件行李包,背着一把吉他,已经等侯多时了。
“大壮,谢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和小勇商量着办!你回去,跟你阿妈说一声,就说……保重身体!”
“开哥,你真的要走吗?”大壮不舍。
志远笑而不语,把行李和吉他接过来,转身而去,消失在茫茫群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