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一听这话,柳夏顿时一愣,这种几乎跟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然张口就回绝了,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难道她不清楚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用付,只要出个名头吗?
他微微的眯了眯眼,心中有点吃不准对方究竟是真的不想干了还是说想从自己这里在多敲一些好处。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试探道:“南理事应该是没有懂我的意思,其实这一次合作对于贵校来讲是……”
“我知道您要说的是什么,柳夏社长。”还没等他说完,南理事便轻轻的摇了摇头打断了柳夏的话语:“如果按照您所言,这对于音乃木阪来讲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但是我还是要对您说声抱歉。”
柳夏脸上的表情不变,依然双手交叉的放在桌面上,平光镜下的那双棕色双眸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那么理由呢。”
南理事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见她微微的抿了抿粉唇,妩雅的面容闪过一丝挣扎之色,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柳夏社长,这份合约我不能接受。”
看着南理事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低沉,柳夏虽然表面不露声色,但是心底却是思索开了。如果她想从自己这里多得到些什么,不应该会回绝的这么果断,那么无疑就应该是有什么其他的难言之隐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依然有些不甘心,眼看到手的鸭子,哪里有道理就这么让它飞了的?当即他便尝试着劝说道:“贵校无需出动任何资金,而且一旦贵校的学生成为了名人,对于音乃木阪来讲毫无疑问是一件大好事。如果南理事长有什么难言之隐请尽管说出来,我是抱着诚意而来,所以希望南理事对于我也能给予一定的诚意。”
谈生意不宜讲的词之一便是‘诚意’,真正的商人根本不存在诚意这个说法,而一旦在谈判里搬出诚意这个词汇,那么就以为着这次谈判离结束不远了。而这个法则针对眼下也是非常好使的,听闻柳夏的话语,南理事脸上的难色却是愈发浓重。
正如柳夏所言,这个合作对于音乃木阪绝对是做梦都梦不见的那种天上掉馅饼大的大好事,但是南理事却是有她的苦衷,柳夏稍稍注意了一下,此刻她放在桌子上那双握在一起的素手甚至都有点隐隐不安的微微摩擦。见此,他更是断定对方心中必然是有着某种堪比音乃木阪生死存亡的顾忌,心中略微思索了片刻后,他便道
“如果音乃木阪有什么麻烦的地方,我公司也会不遗余力的配合,这此合作对于你我之间都是一次难得的共赢。”
眼下,他直接敞开了自己对于这份合约的重视,如果在别的地方,这是个大忌讳,很容易被人抓住这个弱点。但是当下,音乃木阪毫无疑问比他的情况跟更糟糕。
果然,听闻此话,南理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整个人也重新镇定了下来。
“并不是我对于贵公司的诚意和实力感到怀疑……”这么说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不过片刻,便被坚定所取代。
“其实,这一切还是因为音乃木阪方面没办法配合贵公司……柳夏社长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柳夏对她摊开了一只手,道:“愿闻其详”
“既然您选择了我们学院,那么应该也知道音乃木阪的历史了吧……”她有些低沉的说着,与对方对视的目光也有些飘忽不定:“音乃木阪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曾经在这里毕业的学生了。”
柳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父亲刚刚接任音乃木阪总理事的那段时间,是这座学校最辉煌的一段时间。当时的四都有许多人为身处音乃木阪而自豪,在音乃木阪毕业的学生也数不胜数,那段时光,恐怕是我父亲生前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南理事脸上的微笑忽然变得异常自然,全然不似方才的公式化。
“那段时间里,我也曾是音乃木阪的学生,我认识的很多中学时的同学也和我一样,深深的爱着这所学院……那时的音乃木阪,很纯粹,没有一丝别的气息。”
南理事轻笑了一声,紧接着自顾自的站起了身子缓缓的走到了窗边,她一手扶着窗台,目光望着楼下仿佛樱海般的场景,脸上浮现出一丝迷醉之色。
“柳夏社长知道这些樱花树有多少岁了吗。”
“嗯?”柳夏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后,他方才迟疑道:“应该……自建校就有了吧。”
南理事嫣然一笑:“猜错了呢,它们的年龄还不到五岁。”
对于她的问题,柳夏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着说道:“献丑了,我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
“没什么,就连我自己都很惊叹,还不到五年,它们竟然就长这么浓密了……”她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窗户,似乎是能隔着玻璃感受到来自樱花的柔软:“这些树,全部都是我父亲在临终前让我亲手栽下的。”
“哦!?”
柳夏微微眯了眯眼,他敏感的察觉到了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立刻全神贯注了起来。
“很不可思议吧,在我父亲临终前让我做的事情竟然是栽树。”她的声音隐隐有些缥缈了起来,一双素眼温柔如水:“就连我曾经也一直在抱怨,如果他愿意在病床上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这座学院他不愿告诉我的事,或者给我一些别的东西,说不定,我现在还不会这么狼狈呢……”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些樱树,就是除了音乃木阪之外,他交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南理事话刚落音,便将窗户打了开来。顿时,一阵清凉的微风中夹杂着樱花的清香弥漫了整座办公室。
“父亲他曾经在商场精明算计了几十年后才得到了后来的成果。但是他并不喜欢勾心斗角,他告诉我,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安葬在一处没有纷争与算计的地方。他说,就连墓地,都充满了金钱之间的算计……”她转过了身来对柳夏笑道:“我父亲的这个愿望很可爱吧。”
“令尊……的确拥有一个十分令人向往的愿望。”柳夏当然不会说可爱,人家是女儿怎么说都无所谓,自己一个外人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对于柳夏的恭维,南理事只是笑了笑,接着道:“的确是这样,这充满了乌托邦式的愿望,他却花了整个后半生都在追寻……到了最后,他的愿望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说着,她顿了顿,原本有些恍惚的双眸突然清晰了起来,直接对上了柳夏的目光。
“您一定猜不到,当初父亲他愿意花掉自己十多年奋斗的结果购买下了整个音乃木阪,其实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想要打造一个真正纯粹,没有纷争,没有算计的地方!父亲他始终坚信,只有孩子才是真正纯洁的群体,只有学校,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净土。”
南理事所言的话语毫无疑问是一个想当然的可笑答案,但是柳夏却不会说一个不字,他只是镇定的迎着南理事的目光,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柳夏社长现在一定觉得很可笑吧。”南理事谈笑间便看穿了柳夏心中所想:“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纯粹的地方。但是我的父亲却坚信这个说法,对于这个话题,以前我甚至一度和他闹得不欢而散,哪怕是在父亲临终的时候,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如此固执的认为学校是最纯净的地方。”
“但是……当我真正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音乃木阪的理事长之后,我才忽然发现……原来,我父亲说的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眼眸隐隐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彩,脸上的淡笑愈发动人。
“父亲他当初取消了理事会,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能够染指这所他看重的学院。他为这所学校制定了一系列的自由决策,也为了想要让在音乃木阪的孩子们能快乐的成长……因为他的行为,当初从音乃木阪毕业的学生都选择继续信任这所学校,她们愿意将自己的孩子同样送到这里读书,为的就是能够重温当年我父亲带给她们的温暖……”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淡笑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认真。
“所以,在看到了她们脸上最真诚的笑容后,我就知道,我一定要继承我父亲的意愿!尽管因为我父亲的决策触怒了一些人而导致音乃木阪越来越不好,但是纵然面对周围人的劝言,她们依然选择相信我,她们相信,我能够如我父亲那样将来自她们青春时的笑容重新给予她们的孩子的青春……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份信任,我也绝对不能放弃我父亲的愿望!”
“不论是哪一届的毕业生,她们都没有忘记自己是音乃木阪的学生。就是因为我父亲那‘可笑’的坚持,才有了如今的大家!她们没有因为自己的生活如意或者不如意而做出改变,她们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的孩子得到那份在她们看来值得的纯真!哪怕如今已经步入社会的大家不再如学生时代那般纯粹,但是音乃木阪就是大家心中的净土!就好像我父亲所言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必然有罪恶、黑暗与算计,但是……只要坚持,人人心中都会得到一片净土……”
她坚定的说着,一双浅橙色的眼眸闪烁出了一阵空前未有的光彩。
“我的父亲,他愿意用尽自己后半生的时间来打造大家心中的那片净土,哪怕它很小,哪怕它很不如意,可是只要存在一天,它就是不容改变的音乃木阪!”
“正如我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那些樱树种子让我一颗一颗栽种下去一般,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告诉所有音乃木阪的大家:虽然他现在不在了,但是这些樱树就是他的影子。樱花的花瓣只要依旧在音乃木阪的校园中飞舞一天,那么音乃木阪就永远将是曾经的那个音乃木阪,就是所有人心中的那个永远纯粹,没有金钱与商业气息的音乃木阪!哪怕他如今已经不再这个世界,这些樱树也会替他看着大家,守护着一届又一届音乃木阪学生的笑容,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绝对不会允许我父亲的意志断绝、樱花树的意志断绝!”
“呼——”
似乎是在回应着她,南理事话刚一落音,一阵微风忽然刮过,校园内的樱花树顿时唰啦啦的响了起来。那是无数花瓣与花瓣、草叶与草叶相碰撞所发出的响声汇合,听起来虽然轻微,但非常有力量感,而团团零散的樱花花瓣也从窗外被吹进了办公室,落在了地板上,落在了办公桌前,落在人心中。
“软软的,嗯!果然还是樱花最棒了喵!”
“是啊……末季的樱花比起初季来,好像……好像更多了几分意境呢……诶,小凛!”
“嘿嘿……”
窗外学生们无无忧无虑的嬉笑声透过清风落入了柳夏的耳畔,他沉默着捻起了桌上的花瓣。
其实樱花的花瓣并没有多漂亮,而且它的香味并不浓,单个的樱花完全没有味道可言。但是就是这样一朵不甚出众的樱花,却惹得了如此之多的故事。
他微微眯了眯双眼,观察着眼前的花瓣。
突然间,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南理事的父亲真是一个奇人。”捻着手中的樱花,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素雅中透露着点点妩媚的女人。
南理事淡淡一笑,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柳夏接下来继续的话语打断。
“但可惜,他的女儿却并没有理解他真正的良苦用心。”
前一刻还浅笑嫣然,下一刻,南理事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柳夏先生是什么意思……?”
柳夏认真的瞧了她一眼,紧接着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手中的樱花上。
“令尊能够在音乃木阪留下如此之多的樱花树,那么在他心中,樱花必然也是最纯洁、最纯净的存在。然而他让您亲自栽种樱花,除了想要替您守护音乃木阪外,最重要的一个用心您却没有解读出来。”
果然,提起她父亲的事情,南理事立刻严肃了起来,她眉间的从容已被疑惑所取代,只是定定的看着柳夏,道:“柳夏先生的意思是……您知道是什么?”
柳夏没说话,待他沉默了片刻后,方才重新张口。
“令尊之所以让您亲自栽种樱花树,就是为了能让音乃木阪的纯洁能够在你手中依然延续、绽放下去。这小小的樱花不仅仅是令尊对音乃木阪的思念,更多的则是对南理事您的希望与不放心。”
“对我的不放心?”可能是关心则乱,一提起这个话题,南理事直接失去了谨慎思考的能力,她有点慌乱道:“究竟……是什么不放心?”
“凭借着您父亲的智慧,他没理由不知道音乃木阪一个私立学校在没有外界注资的情况下,如此发展下去必然会走向未知的未来,所以他选择让您栽种这些樱花树,更多的含义则是让您好好看清您亲手栽下的树是什么样子的。”柳夏缓缓的说着,同时,他将手中的花瓣轻轻的放在了办公桌上。
“樱花绽开,必然也有凋谢。您的父亲就是希望南理事您能如这樱花一般,纵然是在临近凋谢时,被吹到不知名的角落,却依然能够保持自身的纯洁,哪怕音乃木阪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引入外界资源,但是能够在外界不纯粹的资源中,依然能够保持自身的纯粹——这才是您父亲想要说的话。”
“樱花如雪,却要比雪还纯白;樱花如云,却要比云还纯净……您的父亲,确是用心良苦”
南理事被柳夏的动作吸引,目光随着他的手逐渐的转移到了桌上那朵小小的樱花花瓣上。而耳畔听闻柳夏如此言语,在看看眼前木制办公桌上那一抹无比显眼的纯白,不知不觉回忆起曾经自己父亲的许多细节,她越想,越觉得贴切,越想,越觉得真实。
仿佛……父亲的意志,从未距离自己这么近过!
下一刻,南理事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突然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一般,只听耳边阵阵鸣响,她直接陷入了恍惚之中。
“……”
看着整个人都木楞在了原地的南理事,柳夏没说话,也没有动,只是越过她的身影,望向了窗外的蓝天。
一阵微风拂过,粉白的樱花花瓣簌簌飘落,飞花若雪。
“……父亲的确告诉过我音乃木阪会有危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理事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但她的目光依旧不偏不倚的集中在那朵纯白之上,似乎是入了迷,只听她轻声道:“他告诉我,如果有朝一日音乃木阪不能维持下去了,就多向外看看……”
“我一直以为,他所说的外面,指的是这所学校里的孩子们呢……”
她说着说着,眼眶之中不知为何涌现出一阵模糊的晶莹。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的……和女儿也不能摊开了心扉说话吗……”
如同梦呓般的喃喃着,她眼眶中堆积的晶莹终究没有向外涌出。南理事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般,跟个小女孩似的轻咬着下唇,脸上虽然带着泪,但却依然浮现出一丝童真的笑容。
泪中有笑,笑中有泪。南理事的心情,常人怕是无法理解。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呢。”
片刻后,她终于从梦呓中奇回过神来,只听她抱歉的笑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巾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紧接着,她脸上再次回复了之前的微笑,但是这个笑容不论怎么看,都充满了真诚的意味。
“这种重要的信息,没想到竟然被柳夏先生解读了出来,作为女儿,我真的很惭愧……”
“无妨,就算没有我,我相信您迟早也会发现这个问题。”
柳夏摆了摆手,事实上,这种隐晦的东西,只要能多接触华国的政坛人物,时间长了谁都会敏感。近千年来,华国人说话一直都讲究以意会意,日笨被影响了这么久,自然也不能避免,这种内涵的东西,只有东亚这几个被影响了数千年的国家才会真正的懂其精髓。相反,如果是西方人,就算他们想学也学不来,听听那群米国发言人的话就知道了,想要内涵却内涵不起来,一点即破,不伦不类的,活脱脱一个四不像。
言归正传,且说南理事在听闻柳夏的推辞后只是笑了笑,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在不知不觉已经拉近了很多。但是一码一归一码,正事柳夏还是要谈的。
“那南理事,这次合作……”
“这次合作,我校十分有诚意,如果不介意,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交谈。”
南理事笑容可掬的话语一落音,算是为这次合作定下了基调。见此,柳夏的眼镜闪过一道光芒。
别看他吹了这么多,但实际上一不是文青二不是娘青的柳夏,对樱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若一定要让他选个植物的话,他觉得自己选择仙人掌的几率更大一些。
心里头这么想着,柳夏没由来的感觉一突,似乎是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者自己,他下意识的向窗外望去。
簌簌的樱花依旧飞舞着,清风携着一朵朵纯白向明净的天空中飘荡而去。柳夏一怔,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陌生老人慈祥的身影,那身影虚幻无比,眉宇间与眼前的女人有着几分相像。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猛然眨了眨眼,然而,那里再有什么身影,根本只是一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