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来到甘泉宫时,听见里头传出丽贵嫔略有些尖利的嗓音时,有些头痛的皱了皱眉。
这丽贵嫔一张嘴惯来是不饶人的,便是在皇后面前也不曾收敛过,只因皇上说过最喜她的口直心快。可若丽贵嫔当真只是个口直心快的蠢货,那倒也罢了。晚夏想着,也只得硬着头皮跟殿外的宫女说话。
等到宫人通传后,晚夏跟着小宫女进了甘泉宫,与惠妃以及丽贵嫔请安后,便笑吟吟的对若薇说道:“李夫人过来惠妃娘娘这边,怎也不说一声呢。方才娘娘头风缓解了,正要请李夫人一块儿说话,哪想就找不到人了,可把咱们皇后娘娘吓坏了呢。”
若薇笑了笑,仿佛十分惭愧一般低下头,并不说话。
惠妃柔声道:“皇后娘娘头风已经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方才本宫见李夫人顶着日头站在坤德宫外头,担心晒伤了李夫人,便邀她来本宫的甘泉宫坐一坐,过来时可是特地跟一个小宫女交代过的,难不成那小宫女竟玩忽职守,并未将此事禀告皇后娘娘?”
晚夏脸色微变,惠妃听着温和的话语里,却是直接点名了皇后借此惩罚若薇令她站在日头底下受罚的事——即便皇后头风发作不宜见客,也可以先请人进去等候。这挑拨的意味也太明显了。
“也真是巧了,李夫人都到了坤德宫门口了,皇后娘娘偏就头风发作了。李夫人也真是可怜,这样大的日头,怕是被晒得难受了吧?”相较于惠妃的隐晦,丽贵嫔就直白多了。
晚夏陪着笑道:“方才咱们忙着服侍娘娘,对李夫人多有轻慢,娘娘特地让奴婢来与李夫人赔礼道歉,都是奴婢们的错,还请李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李夫人当然不敢放在心上,不过皇后娘娘向来大方,今儿个慢待了李夫人,令李夫人受了委屈,想必一会子定会备些好物给李夫人压惊呢。”丽贵嫔一边笑着,一边朝若薇甚是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若薇也笑,能如此理直气壮的从皇后手中替她要东西,这丽贵嫔也真是艺高人胆大的典范了。
晚夏冷汗都要下来了,皇后便是真的大方,也轮不到她一个宫女来替她答应赏赐若薇这件事啊,她偷眼去看若薇,指望着若薇能有眼色的替她解围,谁知若薇只微微低头笑着,并没有发现她的窘境似的。
倒是惠妃淡淡道:“丽贵嫔,她一个宫女,哪里能做得了皇后的主,别为难她了。”
丽贵嫔瞧不惯惠妃总在人前做好人的调调,撇嘴翻了个白眼,“惠妃娘娘胸怀宽广体恤下人,这般胸襟是我等凡人拍马都赶不上的。对吧,李夫人?”
“惠妃娘娘胸襟宽广,丽嫔娘娘风趣幽默,臣妇今日得见两位娘娘天人之姿,是臣妇的荣幸。”若薇面带恭敬的说道。
丽贵嫔便掩嘴笑道:“惠妃娘娘常道我嘴巧,您瞧瞧,最巧的嘴儿不正在咱们眼前吗?”
众人又跟着笑了一回,竟都齐齐的将晚夏忽视了。
晚夏眉头微蹙,咬了咬唇,开口道:“李夫人,时辰不早了,娘娘正等着您呢。”
若薇正要起身,就听丽贵嫔懒洋洋的说道:“我陪李夫人走一趟吧,免得皇后娘娘再犯了头风,李夫人还得在日头底下站上一回呢。”
晚夏尴尬的笑了一声:“丽嫔娘娘说笑了,皇后娘娘的头风,岂是说犯就犯的?”
丽贵嫔便一脸惊讶的道:“啊,难道不是吗?”
晚夏沉了脸,忍气道:“丽嫔娘娘,请注意您的说辞!”
丽贵嫔不甚诚心的对着皇后坤德宫的方向屈膝拜了拜,“我言语无状了,不过皇后娘娘向来疼我,想必是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
惠妃勾起唇角笑了笑,也站起身来,“未免皇后娘娘久等,这就过去吧。”
竟也是要一道前往坤德宫的模样。
晚夏一见更急了,急中生智道:“惠妃娘娘不必相送了,就这几步路而已,奴婢会好生护送着李夫人过去的。”
惠妃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本宫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与皇后娘娘商量,这会子先去了,也省得一会子再跑一趟。”
丽贵嫔不屑的撇了撇嘴,惠妃从来都是这么冠冕堂皇,明明就是想跟着去,阻止皇后拉拢李夫人罢了,跟谁不知道她的心思似的。
最后,晚夏无可奈何的领着若薇出了甘泉宫,跟在惠妃与丽贵嫔身后,脚步沉重的往坤德宫走去。
后妃们出行,排场最是讲究不过。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往坤德宫而去,皇后听闻这个消息时,气的又砸了两个茶杯。
不过等若薇等人到达坤德宫时,皇后已然恢复了她高贵优雅的一国之母的风范。
等惠妃与丽贵嫔行过礼后,若薇便上前,动作有些笨拙的行了个万福:“臣妇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忙和蔼的笑道:“李夫人快快请起。来人,给李夫人看座。”
又看向惠妃与丽贵嫔二人:“你们两个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惠妃低了头没说话,丽贵嫔白她一眼,笑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惠妃姐姐有要事找您,于是便一道来了。至于臣妾,臣妾只是觉得与李夫人一见如故,不舍得这么早与她分开,便厚了脸皮跟过来了,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赶臣妾走啊。”
惠妃想要利用她对上皇后,她就偏不如她的意,拉她下来陪皇后玩吧。
若薇在心里为丽贵嫔这般敏捷的反应默默地点了个赞,眼尾余光打量到惠妃不太好看的脸色,暗暗地笑了一回。
惠妃犹自笑着的面皮跳了跳,这丽贵嫔愈发不好对付了。
皇后瞧着丽贵嫔一脸娇憨无辜的模样,嘴角也抽了抽,心道这宫里的确找不出比丽贵嫔脸皮更厚的了,“不想这短短时间内,你与李夫人的感情已经这样好了。”
丽贵嫔笑得愈发天真无邪,“正是呢,臣妾自己都没想到,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臣妾一见到李夫人,竟觉得仿佛不是头一回见到,格外的亲切呢。不独臣妾,想必惠妃姐姐也是如此的吧?”
惠妃此时真是恨不得撕了丽贵嫔的嘴,若如了她的意与她站在一边,本就忌惮她的皇后只怕更要加大动作来害死他们母子两个了。若是不顺着她的话来,又怕因此得罪了若薇,失去李凤锦这个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岂不是损失惨重?一时间便有些为难起来,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就淡淡笑道:“李夫人钟灵毓秀、蕙质兰心,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忍不住想要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瞒皇后娘娘,看到李夫人,臣妾便似看到多年前进宫时前来给娘娘请安时,那时候,娘娘给臣妾的感觉亦是这般惊为天人,让臣妾几乎看傻了眼呢。”
饶是惠妃,此时也不得不对皇后低头拍马。
皇后的笑便多了两分得意,再是宠妃又如何,在这后宫中,宠妃也是要看她的脸色过活的。
丽贵嫔扑哧一声笑出来,“惠妃姐姐这话说的不对哩,皇后娘娘如今仍是风华绝代,难不成在你心里,皇后娘娘已经比不得你初进宫时的钟灵毓秀蕙质兰心了?”
皇后脸色一变,差一点就要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真的比初进宫时老了许多。
若薇几乎都要给丽贵嫔鼓起掌来,当着面都能这样挑拨皇后跟惠妃的关系,且丝毫不担心被这两个大人物报复,可见其勇气的确可嘉。她都要对着丽贵嫔生出好奇来了,这么多年,皇后与丽贵嫔到底是怎么容忍她活下来的?
惠妃脸上怒气一闪而过,娇美的面容上再挂不住笑容,似警告般瞥了丽贵嫔一眼,淡淡道:“皇后娘娘如今雍容典雅,更胜从前无数。丽嫔你若再这般断章取义胡言乱语,冒犯皇后娘娘,休怪娘娘当着李夫人的面斥责于你!”
这是警告丽贵嫔适可而止了。若薇心道,连温柔似水的惠妃都被丽贵嫔逼得动了气,不知道接下来这三人还要如何的厮杀较劲儿。
丽贵嫔见惠妃冷了脸,一副后悔不跌的模样,眨巴着眼睛望着皇后道:“娘娘,您知道臣妾向来心直口快惯了,其实并没有恶意的,若臣妾又不当心冒犯了您,还求娘娘您恕罪。”
听她这语气,似乎也不是头一回这般冒犯皇后了。果然就见皇后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罢了,本宫也了解你的性子,只是在本宫面前这般肆意妄为便也罢了,在旁人面前,最好收敛着些,否则哪一日待要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丽贵嫔咬了咬唇,终于低头轻声道:“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
“本宫这里还有些事要单独与李夫人谈,你若没事就先回你自己宫里。”皇后淡淡道,“听闻小五今儿个身子有些不爽,你这做娘的,切不可怠慢了,以免小病酿成大病,亏了小五的身子,心疼的不也是你这做娘的?至于李夫人,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是不是?”
丽贵嫔再是不甘,皇后将话说到这地步了,她也不好坚持留下来,只好谢过皇后的关怀,领着五皇子回了自己宫里。
丽贵嫔一走,皇后便看向了惠妃。
惠妃识时务的站了起来,“既然娘娘有要事与李夫人商谈,臣妾便不打扰了。”
皇后笑望着她,悠悠开口道:“你不是也有要事与本宫商谈?”
“臣妾这微末小事,一会子再过来叨扰娘娘吧,就不耽误娘娘与李夫人说话了。”说罢,起身对皇后行了礼,趁着转身时,甚是歉意的对若薇使了个眼色,扶了宫女的手款款退了出去。
正三女争她这一女的戏码,总算在皇后无言的强势下落下了帷幕。
原以为这简单粗暴的皇后势必要趁着没人时狠狠地发作自己一顿,好为成夫人出气。不想她竟感激的对若薇说道:“昨儿发生在徐府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李夫人,本宫要替家母多谢你,若不是你打跑了贼人,还不知道母亲要被贼人如何伤害。本宫今日请你来,一为感谢,二来,也是想问问李夫人,当时也曾看清了贼人的容貌?就算昨日遇到贼人的不是家母,这件事本宫知道了,也定要查个明白,务必拿下那贼人,也算是为京城除了一恶!”
若薇瞧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在心里轻嗤一声,谁会相信成夫人没有据实以告被自己羞辱的事情,皇后口口声声说着感谢,然其咬牙切齿看着自己的模样,分明是想要将她拿下,替她母亲除了这一恶吧。
她只当没听出皇后的言外之意,安静的回道:“皇后娘娘太客气了,相信当时不论谁看到成夫人有危险,都会上前相助的。臣妇只是做了臣妇该做的,实在当不起娘娘的谢。”
言下之意,成夫人自己找抽,谁看到她那副嘴脸都会忍不住抽她一顿的,她也只是抽了她一顿而已,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皇后嘴角抽搐了下,原以为话说到这个地步,这女人少说也该跪下惶恐不安的请罪才是,没想到……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想着自己还用得上她,母亲那笔帐只好放到以后慢慢再算。于是清了清嗓子,语气愈发温和起来,“李夫人如此谦逊,真是李侯爷的福气。本宫记得,你与李侯爷成亲已有不少日子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给李凤锦送人不成?“是,我们成亲已有三载有余。”
皇后点了点头,关切的看着若薇的肚子:“你们成亲已经这样久了,怎么本宫从未听过侯府传出什么喜讯来?本宫瞧着李夫人气色亦算不错,这肚子怎么就没个动静呢?”
若薇虽然很想顺着她摆出副苦涩的嘴脸来,奈何实在没什么心情与皇后周旋,便淡淡回道:“许是时机未到吧。”
岂料她的反应落在皇后眼中,只当她是心灰意冷的平静,顿时心下一喜,无论何时,子嗣始终是女人身上的最大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