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漫无目的的在桃林里走着,盖子和铲子小心的紧随他的左右。咽下嘴里的最后一朵桃花,他随手扯过一根桃枝,就近攀上了一株桃树;坐在粗壮的枝干上,仰望着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的夜空默默出神。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来不曾见他与人有过视线接触或者是言语交流。别人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他只会被动地接受,却不会有积极的反应。换句话说,他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密密匝匝地铺满了整个天空。远远望去,深蓝色的夜空上到处都是闪闪烁烁的星光,就像镶嵌在姑娘发髻间的宝石一样美丽。
这些日子,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相对的——睡不着觉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①睡不着,也就没有梦。现代的亲人也好,这里的亲人也罢,他已经快要想不起他们的模样了。只好趁半夜去桃林里走走,期盼着能够看到亲人的魂魄。
唉,哪怕是只能听听声音也好啊。
从前静宁师太说过,每当地上有人死去,天上就会多出一颗星星。今晚的星星那么多,却不知道哪些星星才是属于两世的亲人和朋友的。
那他死后也会变成星星吗?如果变成星星了,那么他可以任意穿梭时空回到千年后的现代吗?
已经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他也找不到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想到以后将要度过一段漫长的孤独人生,他心里很是迷茫,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星空下,晚风轻拂,送来淡淡的花香,也送来幽幽的琴声,似乎还有人在轻声吟唱: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突然,公孙策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期间,因为动作太猛差点歪倒在地上,亏得盖子扶了一把才站稳身子。
周围有谁围着他说着什么,他也没空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的冲着传出歌声的方向跑去。
寒拾亭内,烛光摇曳,歌声飘渺。戴着假头套、作俗家打扮的重楼法师正端坐在一架装饰华美的凤首箜篌前,一边弹奏,一边吟唱。
离寒拾亭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公孙策不觉放慢了奔跑的速度,最后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的他半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耳朵里轰轰作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一样。
真的看到公孙策出现在亭子的外面,并没有进来的意图,重楼法师终于松了口气,才觉得自己的十根手指头火辣辣的作痛。他想:肯定已经磨出血泡了。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就答应了呢?朝颜说他是清净法眼、佛心慈悲,由他来弹奏这架来自天竺的凤首箜篌,才能更好地化解公孙策的心魔。
之前朝颜一直向他保证,公孙策是绝对不会进到亭子里来的,让他放心。那时,他的心里其实是很不安的。
只为了能够早日驱散公孙策的心魔,他才配合朝颜的计谋演出了这场戏。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这样做也算是欺骗了公孙策。
阿弥陀佛!但愿经此一事,公孙策真的能够恢复神志,早日振作起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佛祖也不会过多的责怪于他了。
当时,朝颜手把手地教他弹奏箜篌的时候,不时接触到的温软的手臂,围绕在鼻尖的芙蓉花香和吐露在耳畔的热热的气息。竟然让他干涸了二十多年的心,有了些许水流的迹象。
也许是这首曲子并不难学,或者是佛祖保佑,前后加起来不过三个时辰的时间,重楼法师已经可以完整地把它弹奏出来了。朝颜高兴得冲他直竖大拇指,夸他是天赋异禀的人,是真正的大师。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想借此隐藏不该表现出来的多余的情感,但是琴声已经开始变得零乱、没有章法,而歌声也走音了。
“好了,可以停下了。”听到朝颜说话的声音,重楼法师睁开眼睛,勉强对他点点头后,便起身将红肿热辣的双手侵泡在早已备下的一盆药汤中。
再说此时的公孙策已经陷入了自己设置的怪圈之中:他相信正在寒拾亭里吟唱的是任泽的鬼魂,心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可是,是他的自私和任性害死了大家,害得他们客死异乡,不能转世投胎,只能暂居于此。试问:他有何面目去见舅舅?
就算见面了,又能说些什么呢?像他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根本没有资格乞求亲人和朋友的谅解。
“伯仁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他是个不被原谅的杀人凶手!只配呆在地狱的最深处!
他攥紧了拳头,却感觉到右手里的冷硬,原来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玉萧。
诡异的萧声缓慢地响起,周围的人们立刻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脊梁骨里、凉飕飕地冒出来。像是一大群的孤魂野鬼,带着浓浓的怨恨和绝望,在寂静的夜晚里哀嚎;又像是地狱里的恶魔们在血海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整首曲子充满了仇视、憎恨、凄凉、恐怖的气氛,尤其是结尾音域渐强的那部分,更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感觉。
夜幕渐渐散去,天边微微发白,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分的些许寒气。以往各种鸟雀鸣叫蹦跳的桃林,此刻却静悄悄的。
瞪着亭子里正在打坐念诵的重楼法师和那架凤首箜篌,公孙策好像明白了什么,张开手臂上前一步似乎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在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紫红色的淤血后,软软地倒在盖子的怀里、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