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暗卫黑五的报告,庞统懒懒地坐在书桌前挥手让人退下,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书页翻动里透着一股竹叶的清香。
这是一本《华严经》的手抄书,通篇的文字如蝇头小楷般的秀美,却是梵文。
听黑五说,公孙公子每天都会花四个时辰抄写“天书”,风雨无阻。庞统便让人顺带“拿”了一本过来。
幼时,他在嵩山少林寺里学艺。每晚灯下,恩师空见方丈手里拿着一本经书,一边翻阅,一边注解,写的也是梵文。
还记得小小的自己,不解地问道,这梵文晦涩难懂又难写,时间长了就会忘记,干嘛不用咱大宋朝的文字呢?
恩师闻言笑眯眯地说道:“忘记就是开始嘛。”
忘记就是开始?都忘了,又如何开始呢?那时想不明白的话,今天已经想明白了。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重新来过。人生在世,能够逍遥快活的也就那么几十年,干嘛非要执着于过去呢?
“师父,孟飞多谢您的教诲!”庞统不禁双手合十,面向北方唱诵了一声佛号,盘旋多日的苦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明已过,正是孟夏时分。蓼风轩,荇翠菱紫,青萝粉荷,一派清幽素净。
午睡起来的公孙策正在铺开的白纸上作画,挥洒提笔之间,一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便粉绿桃红地出现在眼前。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①”
公孙策将画纸用夹子夹好,悬挂起来阴干。他一边端详,一边轻声念道。
“好词!好画!”庞统出现在门口,轻声赞道。
闻言,公孙策忙转身,面向庞统拱手作揖,道:“小生见过庞庄主。”
淡漠疏离的语气让庞统的心里有些难受,便朝天打了个哈哈道:
“唔嗯,公孙公子无须这么拘谨。随意便是。”庞统实在不习惯这种称谓,一不小心就咬破了舌尖,刺痛伴着一丝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庞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旋即展开。
公孙策站在原地,只是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庞统无声地叹口气,接着状若无意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就像是在欣赏四周悬挂的画作。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么他绝对不会用那个愚蠢的苦肉计去试探阿策。结果,搞成现在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一室。唉,怎么当时就猪油蒙了心呢?
“好久没有听到公孙公子的琴音了,现在可以弹奏一曲吗?”庞统终于坐下来,问道。
“是,不知庞庄主想听哪一曲?”
“公子随意就好。”
少顷,幽幽的琴声好似落花流水般溶溶的在耳畔响起。
一曲《有所思》弹了三遍,公孙策方才停手,却听见一阵熟睡的鼾声,只见庞统一手握拳抵着脸颊,一手搭在腰侧,歪在软榻上睡得正香。
公孙策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站起来。怎么办呢?此时,窗外细细的几缕湿气淡淡地飘进屋内,原来外面下雨了。
壶儿温柔可亲,碟儿娇俏可人;盖子稳重,铲子机灵。庞庄主亲自送给他的这几个婢女和小厮,品行和容貌自是不弱一般人。只是,他写字作画的时候,偏偏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所以,不到酉时,他们不会出现。
公孙策为难地咬了一下嘴唇,还是上前几步关好了窗户和大门。转身,他从柜子里取过一条毛毯,轻手轻脚地走向庞统,准备给他盖上。
许是姿势久了,身体有些酸麻,庞统伸出手臂,挪动了一下身体,怀里的书顺势滑落到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公孙策吓得抱紧毛毯,僵直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床上的人醒转,他才心有余悸地走过去。
咦,《华严经》!之前找不到,还以为放错了地方,原来是被他拿去了。难道他看得懂梵文?
不敢看熟睡中的男人,公孙策屏住呼吸,细心又快速地给他盖好毛毯,便拿着书走到书桌前坐下。
其实,琴声停下的时候,庞统就醒了。本来也是假寐,只是想看看接下来公孙策会做什么,他才没有睁眼。
听着犹犹豫豫停在软榻边的脚步声,庞统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就想拥人入怀,突然想起公孙策已经不记得他了,忙借着翻身的姿势,将伸出去的手臂虚挡在眼睛上方,用来掩饰刚才的动作。
一不小心,怀里的《华严经》就掉在地上。结果,还是把人吓着了。哎,还不如直接把人抱怀里得了。
庞统不敢再动弹,一边均匀地打鼾,一边从手臂下观察动静。等了好久,老是举着的手臂都有些麻了,才看到一双黑色的布鞋慢慢的走过来。
直到听见落座的声音,庞统才敢放下手臂。虽然不冷,他还是裹紧了身上的毛毯。
唔,好香,是阿策身上的味道呢。这温暖的竹叶的清香,有多久没有感受了?是三天,还是五天,记不清了。说起来他真是傻透了!因为一句“我不记得了”而纠结了好几天,真是虚度光阴啊!
嘿嘿嘿,庞统美得浑身都在冒泡泡。孤枕难眠的日子不好过啊,得想个办法才好。最好是美人在怀、旧情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