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江南的风,轻轻的,夹杂了一丝干净的莲叶清香,伴随着含苞的荷花,摇曳在月下。
一艘普通的小船划破了湖面的圆月,从莲叶间穿梭而过。
湖边一排排的青瓦低房,那是江南最普通的民居。然而,其中一个房门前却站着一个持灯的少妇,她在等待她外出的夫君回来。
月光晴朗,醉了一片芦苇一江水。
小船从那一排青瓦房前而过,少妇循着小船上那一袭雪白的身影转动着自己的眼。随着船渐渐远去,少妇低声叹息:“好俊的一张脸,可惜……是个残废。”
杭州,这个繁华奢靡的地方。
远离了战火纷飞的北境,安享着世世代代的宁静。
深夜的杭州街头,没有丝毫的冷清和安静,喧嚣着尘世的嘲杂和糜烂的生活,灯红酒绿。茶楼,妓馆,无处不充斥着享乐的人们。
一杯清茶,半壶孤独。
窗外的风撩起了所有的思绪,他在怀念着那樱花树下的一抹落寞清影。
“咳咳咳……”
突然而来的咳嗽声让身旁站着的与他模样有些相似的少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皇兄……”
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摆了摆,男子没有回头,轻道:“无碍。琋儿,这里是夏平国境,以后不要叫我皇兄,叫大哥就好了。”
“是,大哥。”商琋有些不习惯地喊道。
商珏回眸,浅浅笑了笑,却似有似无地有着一种寒气逼人,“过来,坐下吧。既然出来了就不必那么拘礼了。”
“……”有些犹豫,商琋最后还是坐在了商珏的对面,“皇……大哥,你……”
了然地笑笑,商珏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带你一起来吧。”
商琋一张帅气的脸瞬时胀得通红,商珏笑道:“把你带在身边,丞相他们才会消停消停,我也不必时时刻刻关注着望城的动态。”
“皇上!”商琋一惊连忙想要跪下,“我……”
商珏立马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示意商琋不必慌张,“我知道琋儿没那种野心。只是那些有野心的人会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兴风作浪。把你一同带离望城,那里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丞相……可是还有四哥他……”
“他已经领兵前去北疆了,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商琋静默无语,他的这个皇兄虽然对他还是如同曾经一样的温柔,而他也看到了商珏作为一个皇帝所应担当的东西。只是,总觉得有一些什么东西从他皇兄的身上挖去了,曾经那些闪亮发光的东西……
咚,咚,咚……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传来。这整个酒楼都被包下来作为在这杭州的临时落脚点,能够上到二楼来的,商琋知道,只有她。
赫连若然慢慢地走上了二楼,然而那脚步声却不是她传出来的,背后的丫鬟小媛看起来像是很累的样子,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踏上木楼板。
商珏转头看向了窗外,而赫连若然也只是福了福礼,道:“皇上,这里是江南,为了不被发现身份,就请恕臣妾以后无法行礼了。”
说完,随同小媛两人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小媛有些咋舌,却也慌忙进了屋子好得一时的休息。今日刚刚到了江南,皇后娘娘看似镇定得很,结果刚刚被允许可以单独出去逛逛就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激动和兴奋,一会儿逛这儿一会儿逛那儿,要不是自己拉着,恐怕连那青、楼都想要进去!原本以为皇后娘娘应该是那种贤良淑德端庄娴静的女人,没想到……
商琋看着那屋子的门关上,看了看商珏,又看了看那木门,忍下了所有的话全部吞到肚子里面。
“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画舫。”商珏的眼中闪现了一丝光亮。画舫,他记得,当年奚若从江南回到京城之后跟他说过她遇到了一个孤独的画舫女子,还在西湖岸边买回了一堆草鞋。想到此处,商珏的唇边荡开了一抹轻浅温暖的微笑。看得商琋都有些入神。
“画舫……画舫是什么?”
“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
“我这身衣服怎么样?”赫连若然拍了拍身上的男装,笑呵呵地问道。
小媛挠了挠脑袋,却发现自己也戴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书童帽子,根本就挠不到头发。
“还好啦,就是觉得看不习惯!”
转过身去对着镜子照了照,赫连若然笑得眼睛弯弯的,道:“走吧!”
“啊?!”小媛连忙拉着赫连若然的手,道:“可是,可是娘娘,皇上并没有吩咐我们可以出去啊!”
赫连若然有些惊讶地回头,“什么?他没有说我们可以出去吗?”
小媛点了点头,可是赫连若然却呵呵一笑,道:“可是他也没有说我们不能够出去啊!”
“这……这……”
还没有等小媛反应过来,已经被赫连若然拉到了繁华的大街。
“江南一带什么东西好吃?”赫连若然喃喃地自己问着自己,背后的小媛虽然有些冒虚汗,可是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干脆就好好玩吧!回去,回去了……回去了以后应该还有皇后娘娘撑着。
“娘娘……”还没有等小媛说完,赫连若然突然转身捂住了小媛的嘴,道:“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你再叫叫试试!!”
小媛咽了口口水,改口道:“夫……夫人……”
“额,”赫连若然眉心紧紧地纠结在了一起,“夫人?会不会太老了一点?”
“那,那‘小姐’?”
眼珠子转了转,赫连若然别扭地撇了撇嘴,而后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就叫我小姐了!”
“那小姐,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当然是去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地方了!”
两人兴冲冲地要往“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地方去之时,街角处轰隆隆的碰撞声传来。赫连若然和小媛两人上前几步便看见一辆高大的马车马儿失控,疯狂地撞向了街上的物什和行人,不少人都受伤了。可是连续上了好几个壮汉都没有制止住那发疯的马儿。不远处另一辆普通的马车渐渐行来,虽然看到了这失控的大马,可是那边的车夫连忙拉上缰绳却已经来不及了,没有那么壮的枣红色马儿受惊长嘶,又引来了这边壮马的注意,壮马疯狂地冲着那普通的马车冲撞了过去!!枣红色马儿抬着蹄子躲避不及被撞翻,随着马儿的翻身那马车也跟着翻了过去。
“糟了!”赫连若然连忙准备上前制止,然而小媛却突然拉着她的袖子,惊道:“娘娘你要干什么!危险!”
“你给我放手!那马车里面有人!”
然而,没有等赫连若然的话说完,即将翻身的马车车盖突然碎裂,马车内犹如天外飞仙一般地飞身而出一抹青色的身影。伴随着那青色身影,三根银针也跟着飞出,直射向了那壮马的双膝和脖颈处。
三根银针一瞬间没入了马儿的皮毛,那壮马吃痛地跪地不起,嘴角吐着白色的泡沫喘息着。
小媛看得入了迷,“好帅……”
赫连若然却轻轻皱着眉头,低声喃喃:“好准的针法……天医世家?”
那看起来像是豪华马车的主人上前去赔礼道歉顺便感谢那青衣的男子制止了壮马,可是那青衣男子却并没有理会任何人往另一边而去,像是不喜欢这么多的人围观。赫连若然凝神一看,却发现那青衣男子的背影有些奇怪,双手似乎横抱着什么。
连忙换了个角度,可是青衣男子用了轻功走得很快,她只能够看到从那青衣男子的怀中垂下了一只毫无生气的苍白的手。
降落……
灵魂为什么会这么沉重?
黑暗中,虚无的世界一片混沌。只有自己降落的感觉清晰而明显……
是谁的手?
谁的手拉住了她纤细的身子,将她揉入了自己的怀中。
谁的怀抱……那么的温暖,却有着血腥的味道。
微弱的光芒从天空投射而下,她看到了那张雕刻如天神一般俊朗的脸庞,还有……那双早已不再锐利不再冰冷的眼。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爱上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爱上你。可是我找了这么久,却还是找不到答案……”
犹如鲜血般刺目的泪水滑落,在那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两道凄凉的痕迹,“可是怎么办,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湖面微风荡起千层涟漪,掀开那层层结痂的心,蓦然回首的痛楚里,出现的竟然是曾经那一段淡漠如烟一般的华年。
船头上一个白衣的男子静静地坐着,绣着繁复的银蚕丝隐纹的衣襟被船头的风扬起几分倦意,微垂的眼就似是没有焦距般散乱地看着那西湖上那一层又一层因为来来去去迎接客人到这画舫的小船荡起的波纹。湖边的杨柳早已不复嫩黄,以一种青绿柔媚的姿态摇曳着,即使是倒影也是那般的柔情。
“公子,船头风大。”身后一直笔直站立的人小心地提醒,似乎有些担心自己的话打破了那坐着的白衣公子的静默。
然而,那白衣公子却微微侧了侧脸,唇边似有似无地勾起了一抹弧度,“无碍,我的身体早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半侧的俊朗脸庞引起了身后画舫内众多女子的侧目,娇羞的小女子们脸颊粉红,皆是期盼着那船头一直都坐着的白衣公子能够点上自己的牌子。可是也有眼尖的女人惊讶地发现,那白衣男子坐着的竟然是木轮椅。
叹息天不作美之余却也仍然在心中悄声道:虽然是残废,可是那样的风度气质,此生若是跟了这样的男人那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不过,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从画舫另一端传来。
女人们循着那些低叹声望去,却看见两位身穿素色华服的男子正踏上了这画舫。走在前面的那一位穿着雪锻锦衣,下摆处一抹墨色勾底恰到好处地映衬着这江南的山水气质,儒雅之中透出一种温润如玉般的柔和与雅致。而后面那一位显然还有些稚嫩,白皙干净的脸庞与前面那位男子颇有三分相似,只是那双灵动而不羁的眼暴露了他还只是一个俊秀少年。
虽然这画舫是西湖上最大而且也最为豪华最为气派的画舫,而那些慕名而来的公子富绅也多不胜数,可是气质犹如眼前这两位那么让人心动的也是屈指可数。画舫上的女人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做何感想,只道是今日不知哪路神仙显灵了,上天就这样派了几位绝世风采的男子来!
然而,空气似乎有些凝固。
湖面上的风也似乎静止。
船头船尾,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回头,而那个刚刚上船的如玉般温润的男子也淡淡地抬头,淡淡地回视着那一双不知隐藏着什么情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