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骄阳炙烤着行军的队伍,无论是马车内还是健马上,将领和士兵们均是大汗连连。
“皇上,距离陇襄还有二十余里,不知是否驻扎此地让士兵们休整之后再进城?”一身金色戎装的穆濯尹恭敬地跪在商珏面前,半低着头禀报着军队的行程。十万余士兵向着分界河行进,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便从望城以西行军至此。然而,马背上那穿着白色盔甲的商珏却淡淡地看了眼前方,似乎再火热的太阳也无法将他那身上所透出的冰寒气息所温热。
“也好,休整半日,日落进城。日斜之后你带三万精锐直去爵城,祁副将与羯副将各带一万绕过爵城左右驻扎分界河,弘将军所带四万余士兵留守陇襄,随时准备支援。”商珏手中细细地摩挲着那马缰,低声道:“你去找一套普通士兵的衣服过来。”
穆濯尹眉心紧紧地皱着,担忧地看了眼商珏。而后恭敬地道:“属下遵命!”
石塔内,虽然塔外的阳光十分强烈,可是这石塔里面却似乎非常凉爽。
一身淡雅的白色纱裙,奚若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目不斜视地吃着桌上的饭食。胤言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奚若淡然地吃着,根本就当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些。”胤言突兀地说道,奚若夹菜的动作稍稍一滞,而后又继续。
良久,奚若的碗内终于空空如也,胤言这才起身。
看起来,似乎是为了亲眼看着奚若将东西吃下才过来的。
阳光透过了石窗,将胤言挺拔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天神一般的耀眼,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胤言,”凉凉的,淡淡的,却拨动着人心底最颤抖的那一根弦。“给我一个理由。”
回首,那双锐利的眸子此刻却没有那么多的锋芒毕露,然而,逆着光,奚若却无法看到那眸子里面隐藏的是如何的温柔和情愫。
“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胤言没有问奚若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理由,只因,他对她,从来,从来,就超出了自己的理智,他又怎能给她一个理由?
“顺便告诉你,商珏已经到了陇襄城。”
嘭的一声,凳子翻倒在地。奚若一下子站了起来,与胤言对视着,却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对方的神情。
她知道,在陇襄城的暗处有李侯渊等着商珏的到来,随时随地准备给商珏的背后捅上一刀。不论李侯渊与胤言联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现在始终是商珏的一大隐患。
冷笑一声,胤言冷冷道:“听到他来了,你就这么激动?我当年认识的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冷宫皇后在哪里去了?如果你夫君看到你为了另外的男人反应如此剧烈,你说他该多么的痛心?”
“收手吧。”眉心那抹淡淡的褶皱似乎从来就没有抚平过,奚若迈出了步子走到胤言面前,低低地道:“当年妫皇发动战争,已经受到了族灭的惩罚……我不想要另外一个长歌,另外一个奚若的出现。”
“你以为你能够说动我?”
“南宫紫玉不会放任你继续胡来的!”奚若冷冷地道:“一旦发动战争,受苦的是两国百姓!你既然承天为皇,就应该为天下百姓着想!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你一己之私而失去自己的家园失去自己的家人!”
“那二十年前妫皇又是为何要发动战争!夏商边境的夏平国百姓被肆意欺辱,饿殍遍野,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商南国也遭受同样的痛苦?!”胤言步步逼近,道:“即使要我付出我的一切,我也会夺回二十年前失去的尊严,夏平王朝的尊严!”
突然,奚若一把抓住了胤言的手,将其按到了自己的心口,那双妖异的重瞳闪现着血色的光彩,“你的尊严在这里!你们胤氏一族二十年前失去的尊严在这个地方!我是妫氏一族唯一的后裔!也是二十年前罪魁祸首的女儿!你所有的仇恨,你们夏平王朝所有的仇恨都在这里!”
似乎没有料到奚若的举动,胤言一瞬间愣住了,却听奚若继续狠狠地道:“杀了我!将我作为妫皇的女儿杀了我!夺取你所谓的尊严的人是妫皇!而不是商南国的百姓!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要夺回的一切都在我的身上!杀了我啊!”
抽回了自己的手,胤言一下子拢住了奚若的后颈,逼视着那双重瞳,冷冷道:“你就那么想死?!”
冷笑一声,奚若也回视着那双锐利的眸子,道:“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尊严……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你想要侵占商南帝国的领土,你想要改变千百年来夏商平衡的格局,你想要成为千古一帝,你想要让天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不错!我是想要将商南国吞并!”胤言的眸子瞬间血红,冷笑道:“你总是能够这么看透人心,你总是这么了解我!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你就应该知道到现在我不可能再收手!商珏已经到了陇襄,我军渡船也已经全数准备好,只等我一声令下,大军攻城,我等的就是商珏到来!等他来了,我会在战场上杀了他!我不会像妫皇那样在战场上接受妥协的条件放过敌人,我会杀了他,然后一步一步吞并商南帝国!他商氏一族既然从妫皇手里夺来了不属于他们的江山,他既然接手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那么他就应该接受原本属于你妫氏一族所应遭受的一切!”
“南宫世家不会放过你!”
“我倒要看看他南宫紫玉如何不放过我!南宫世家美其名曰世代守护着夏商平衡!他们只是一直享受着作为操控者的自豪!夏商两国的皇帝就如同傀儡一般,被南宫世家世世代代牵制着!”胤言贴近了那双重瞳,一字一句道:
“你真是可怜,说起来南宫陌算也是你的杀父仇人,要不是当年他抽去了妫皇的兵力,妫氏一族怎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更可悲的是,南宫陌就连他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愿意出手相救,就为了那迂腐的《溪风之约》!而你,竟然还要嫁给南宫紫玉!你宁愿嫁给你杀父仇人的儿子都不愿意跟我走!”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偏激?”奚若皱着眉,她的记忆中,胤言从来都是一个理智得可怕的男人。
“偏激?你说我偏激?”胤言冷笑,“好!我告诉你!从三年前邈对我说他爱着你的时候,从三年前我愤怒中掀开你的红盖头的时候,我就已经这么偏激了!他爱的是奚若,是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奚若,是那个拓疆大将军奚琰武的千金奚若,而不是那个丫鬟赵荌儿!赵荌儿只是利用了你的一切去勾、引他,可是邈爱的是你,即使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真正的爱情,他爱的人,仍然是你!奚若啊奚若,你到底何德何能,可以让已经有妻儿的邈那么地爱着你,可以让温柔的邈为了你竟然发动宫变,可以让邈甘愿死在我的面前,死在你最爱的忧昙花下!你到底何德何能,让我胤言那么恨着你的同时又那么深入骨髓地喜欢你!你到底何德何能让我和邈都为了你而疯狂为了你而不顾一切!”
炎热的夏季,知了不耐地吱吱啊啊叫着。就连那吹入房内的风,都有着一种阳光的味道。
有些泛红的锐利双眸,此刻就那样在自己面前放大,然而奚若脑子里面却空白一片。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恨着她,他只是不甘心他恨着她的时候她却如此淡然。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以为他只是因为三年前的那场可笑的婚礼而纠结而不愿意让她再次嫁给另外的男人。
她一直以为,她在他的眼里,只是拓疆大将军的女儿,只是他冷宫里的皇后,只是商南国前朝的公主……从没有想过,她在他的心里,会是一个女人的身份,一个,被爱着的女人的身份。
胤言的呼吸有些沉重,此刻他也颇为头痛。只是因为她说他偏激,他便说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的不想说的东西。
两人对视着,有些呆滞,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恨,从来都不是因为恨。
而是因为喜欢了,爱了,得不到,爱不了。
愤然拂袖,胤言率先转身离开。此刻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奚若。然而等到房门前的那个身影消失,奚若方才醒转,心里五味杂陈。
他刚刚,说他喜欢她……
他刚刚亲口说他喜欢她……
可是,不知为何,奚若的心中却隐隐不安着。那些纠结的孽缘,到底要到何时才能够完结?
门外,伊真淡淡的眸子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额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拂开,那双眼睛里面,蒙上了一层烟雾。
书房内,一地的奏折和印着南宫世家繁复花纹的通贴。
胤言烦躁地坐在龙椅内,此刻他觉得这夏天真是闷热透了!
牟许之恭敬地站在门口,低声道:“皇上,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
牟许之甫一跨进书房见到那一地奏折的场景,颇有些惊讶。而后便收起了讶异的神情,低声道:“皇上,穆濯尹已经到达爵城,但是商珏却留在了陇襄。爵城左右十余里地防卫一共十余万。加上刚到的西北戍边军,留守陇襄的约摸六万。”
“消息可靠?”胤言冷冷的问道。
“三方探子的密报均是如此,应该可靠。”牟许之坚定地道。
摸了摸手中的翔龙玉扳指,胤言那双眸子不再烦躁,转而冷漠犀利,一字一句地道:“那好,告诉李侯渊,三日后攻城。陇襄那边六万就交给他了,还有,让他把商珏的人头给朕留着,朕会亲自取下来!”
“是!皇上!”
出得那书房,牟许之紧紧地皱着眉头。他知道,要想打下爵城,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