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发着微红光亮的血玉,奚若的手轻轻捏紧。
奚琰武的手抚上了奚若的头顶,犹如夸奖孩子一般笑道:“哎呀,若儿真的长得好像你娘……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你娘的时候,她也才二十岁。”
奚若心中猛然一痛,微微低下了头去,眼中却有些湿润的水雾将视线模糊,低低道:“爹,如果若儿没有记错,爹和娘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对啊,”奚琰武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跟柳蕙茹指腹为婚,可是遇见你亲娘的时候,徵儿都已经八岁了。”
双手捏得更紧了,奚若低着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但是却将眼泪深深地压回了心里。
“是爹骗了你二十年。”奚琰武就似解脱了一般,淡淡地说着:“你娘入府之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了。你,不姓奚,你身上流着的,不是奚氏一族的血脉。”
静,静得只能够听见旁边老鼠的叽叽声和奚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看奚若久久不说话,奚琰武抓起那酒瓶又大口大口喝了起来,道:“那些信,是胤言给你看的吧。哈,哈哈,你一看就知道吧,那是赵荌儿的字迹。”
还没有从刚才的心痛中缓过神来,听到奚琰武谈及此事,奚若眉心微皱,轻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荌儿。”
“因为她最了解你。”奚琰武就似在说一件完全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淡淡道:“只有她,才能够伪装成你去勾、引静王,只有她,才能够不被揭穿地用你的身份去和静王幽会,也只有她,才能够把你模仿得一丝不差。”
“所以,静王爱的,是伪装成我的荌儿?”奚若心中早已冰凉一片,了解了一切之后却又突地一笑,无奈地道:“所以,静王以为他的弟弟要娶自己心爱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又是从小就与夏平国的君王指腹为婚的女人。所以,静王不惜与兄弟反目,与天下反目,只为得到皇位继而名正言顺地得到那个女人?”
“可以这么说。”
“所以,这只是爹爹的一步棋。”
“没错。”
“所以,荌儿的死,不是因为我将她逐出府去发生的意外,而是爹爹杀人灭口?”奚若望向了那双暗沉的眼,有着些微的希冀,希望那双眼睛的主人可以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可是,奚琰武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是意外,是我安排的。”
“所以,荌儿从青、楼的楼顶坠下……不是自杀……”奚若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手掌中,还没有结痂的伤口就那样被掀翻,痛得让人清醒,痛得让人彻悟。
低低一笑,奚琰武看着那挂在奚若脖子上的红色古玉,沙哑着嗓音道:“若儿,夏平国已经不是你的容身之处了。趁胤言还没有反悔之前,走吧……去别的地方,西疆,雪域,南海……”
“走?”奚若怔愣半晌,痴然一笑,道:“若儿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又该去往何处?”
“你无须知道你来自何处!”奚琰武突然有些愠怒地道:“记住,永远不要去探究你从何处来……你只需要戴着这块你娘留下的玉,走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抬眼,奚若空洞地看着奚琰武,可是奚琰武却伸出了右手,摩挲上了奚若的眼。
重瞳者,帝王相,乱者相。
非王天下,即乱江山。
“她去天牢了?”胤言不冷不热地问道。
江瑜恭敬地站在御书房金色书案前,颔首道:“分别见了奚琰武和奚午徵,可是跟奚午徵只是说了几句话。”
“也就是说跟奚琰武说了很多?”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胤言饶有兴味地道:“你猜,他们父女二人久别重逢,会说些什么?”
“臣下不知。”江瑜面无表情地恭敬地道,似乎,他的脸上永远都只有这种神色。
端起桌上的参茶,胤言浅浅饮了一口,可是却觉得味道有些不同,“这参茶……”
陈公公微微一笑,道:“皇上,这是玉妃娘娘亲自煮的参茶……说是皇上近日操劳国事,担心皇上龙体吃不消……”
看胤言原本冰冷的眸子稍稍缓和,陈公公心头也跟着缓和了下来。虽然从宫变之后皇上便很少有去看望玉妃了,可是毕竟心里面装着玉妃呢,一提到玉妃的名字整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看着胤言盯着那参茶不转眼,江瑜的脸色却沉了又沉。
皇上,你到底是在欺骗别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混乱。
一切都是混乱的。
一会儿是囚室、刑具、绞架、女子的**,可是一会儿又变成了深山幽谷,谁在吟唱,谁在舞剑?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那悬于半空中的血色微光,那是古玉发出的光芒……你是谁?我又是谁?
诡异的氛围,梦中那双绝色的眼骤然睁开!
重瞳。
宝儿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奚若喝药,从天牢回来之后,因为连日的奔波身心疲惫,奚若一病不起,在床上已经昏迷了一天两夜了。
喂进去的药奚若根本就咽不下去,顺着唇角缓缓地流到了枕上。宝儿连忙拿着手绢替她擦拭干净。
现在该怎么办呢?宝儿眉心紧皱,红叶先生不在,奚氏一族的壁垒也完全倒塌。现在的她们,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呢?幸亏之前有卖过几幅画,可是现在所剩的银子也不多了。如果奚若再不醒过来的话,她们恐怕就只有露宿街头了……
坐在奚若的床边,宝儿唇边扬起了一抹苦笑。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地关心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了呢?两年前,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着她,而那一次,她毅然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决绝地坐上了描金龙凤大轿。那一次,她接受了所有的安排,而自己,也是被安排之一。
原本一直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千金小姐,和另外的那些小姐没有什么不一样。每天都坐在忧昙苑中抚琴,每日都看着那棵迟迟不红的枫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两年前,那个眼中总是微笑着的小姐,那个把自己穿不完的衣服分给下人们、偶尔跟下人们一起包饺子做元宵的小姐,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不哭不笑,从不轻易表露自己想法的皇后。
宝儿知道原因,宝儿知道所有的原因。包括一些连奚若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可是,她却不能够说。
以前是因为奚琰武的命令所以不能够说,然而现在,却是为了奚若才无法说出口。
看着躺在床上锁住眉头的奚若,宝儿伸出手去将她眉心轻轻抚平。她喜欢曾经那个没有忧愁,总是温柔微笑的小姐。
使臣别馆内,瑾晶郡主百无聊赖地喝着茶,一身大红色的裙衫耀眼夺目。
看着侍者们进进出出地忙着收拾东西,瑾晶斜斜地瞟了一眼坐在侧面的穆濯尹,而后者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桌上的茶壶,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想出神了。
静静地向着那些侍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待人都走完后,瑾晶撑着下巴瞅着穆濯尹,痴痴地笑了开来。
觉察到自己的失神,穆濯尹冷冷地瞥了一眼瑾晶,道:“你笑什么?”
“奇怪了啊……神沐将军什么时候居然会失神了?要是被皇帝哥哥知道了的话……”
“胡说什么。”穆濯尹淡淡道:“我们后天就启程回商南,你还是好好想想对珏的说辞吧。”
瑾晶小嘴一嘟,不满地道:“为什么这种骗人的事情就要我去做啊?”
穆濯尹轻轻一笑,伸出手去刮了刮瑾晶的鼻子,道:“因为你骗人啊,从来就只有我才不会相信。”
切地一声,瑾晶打掉了穆濯尹的手,道:“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带回去?反正我看她在夏平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不论在夏平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至少在这里她可以活下去。”穆濯尹意味深长地道:“如果被四王爷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被珏想要保护的女人存在的话,她的性命堪忧。”
瑾晶看穆濯尹那么严肃的表情,努了努嘴,却也知道他说得没错,便没有继续谈论此事。不过立马又转换了一个兴奋的表情,娇滴滴地喊了声:“哥!”
穆濯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他知道这个妹妹从来都是没事喊“姓穆的”,有事就喊“哥”,警惕地看着瑾晶,穆濯尹无奈道:“你又要干嘛?”
瑾晶甜甜地笑着,道:“哥……人家从来没有看过砍头的诶……”
“不准!”穆濯尹脸色一变,毫不留情面地道:“你个女孩子家看什么不好要去凑热闹看砍头的?!”
“人家就是想要看嘛!而且还是夏平国的大将军诶!一辈子能够有几次机会可以看到大将军被砍头的啊?”瑾晶翻着白眼,看都不看穆濯尹。
然而,穆濯尹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这件事了吗?她该怎么办?
眼看着一些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这就是人的软弱吧。
傍晚,夜色西沉。
奚若的手指终于动了动,宝儿关切地将她额头上的热棉帕拿了下来,试着喊了声:“小姐。”
缓缓睁开双眼,那双重瞳的眸子迷茫地看着帐顶。没有任何表情,奚若安静地看着上方。
宝儿脸色变了变,连忙摇了摇奚若,喊道:“小姐!你醒了没?!你别吓宝儿啊!”
接连摇了一阵子,奚若都没有任何反应。宝儿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
“小姐……你,你怎么了啊?你别吓宝儿……小姐……小姐……你醒了就应宝儿一声啊……宝儿胆儿小……”
“爹,”奚若仍然面无表情看着帐顶,可是嘴唇却动了动,“爹的判决已经下达了么?”
听到奚若说话,宝儿乍地一喜,可是听到的却是问及奚琰武的事情,那笑容又一下子偃了下去。宝儿迟迟不说话,奚若大致也猜到情况了,便也淡淡地问道:“什么时候。”
“明……明日午时。”宝儿犹豫着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皇上,皇上直接……都没有经过大理寺……”
待宝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连忙看了眼床上的奚若,可是她早已重新闭上了双眼。但在夕阳的余晖中,眼角却有些湿润的水珠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