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皇上高估了奚若，而是皇上从来不低估自己的子民。”
挑眉看着奚若，胤言没有接话，等奚若接着说下去。
“请皇上恕奚若斗胆！”奚若双膝跪地，抬头仰望着胤言，坚定地道：“皇上登基不过四年有余，虽然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可是大臣之中必然会有异派势力。不仅仅是静王，不仅仅是我爹，想要将皇上从那龙椅上拉下来的大有人在！”
胤言捏着朱砂笔的手渐渐收紧，那朱砂笔上悄然出现了一条裂缝，然而随着胤言的用力，那裂缝逐渐加大。
无视胤言的表情，奚若继续说道：“皇上想要通过严惩奚氏一族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然而，试问皇上，有哪一个谋朝篡位的蘖臣不是早已做好了他们心中‘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而发动政变？有哪一个臣子不知道谋反是诛九族的罪名？！难道皇上此举真的就能够震慑住诸位大臣真的就能够震慑住天下的百姓吗？！”
啪！那支朱砂笔应声而断，胤言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谋反是诛九族的罪？！”
“皇上。”奚若字字铿锵地道：“臣子之所以为臣子，初衷是为君王分忧为天下解难。然而，当他们发现自己所追随之人不能够驱使自己心甘情愿为其付出之时，他们便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甘愿牺牲之人，追随一生。如果找不到，那便希望自己是那个驱使别人为自己卖命让别人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的尊者。如此而来才有了叛变，才有了篡位！”
“你的意思是说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是朕！？”
奚若摇了摇头，道：“局面是既定的，从太后娘娘同时生下皇上和静王之时如此的局面便已经定下了！然而，一个真正强势的君王不是看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局面，而是看他如何更改既有的局面！皇上，您是愿意自己的臣民怀着敬畏之心还是单单地以畏惧之意来面对您，面对您的天下，面对您的江山？！或许贬谪了整个奚氏一族会让那些有异心的人怀有惧怕之意，可是为何不在此之时赦免了奚氏一族，以宽宏之心接待所有的臣子？！让那些怀有二心觉得您不是王天下之人的臣民们心悦诚服地接受您是天子的这一事实？”
轰然一声，金色书案上的那些奏折被胤言拂了一地！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面怒火汹汹。
奚若知道自己逾越了君臣之礼，可是却也只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看着那些被扫落在自己脚边的奏折。
“朕居然沦落到了要你来教朕如何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地步！！”胤言走下了台阶，走到了奚若面前，强势地抬起了她的头，逼她直视着此刻的自己。“没想到从朕的废后口中听到的‘静王’二字如此陌生！难道不应该更**更凄婉一点吗？！”
“皇上……”疑惑地看着胤言，不知道为什么胤言会这样提起静王。
“那么你呢？”胤言盯视着那双妖异的重瞳，幽幽问道：“是不是两年前你也觉得我不配是你那个‘甘愿为之付出’的君王，所以才要另外选择一个你‘甘愿牺牲，甘愿追随’的人？”
心中骤然一紧，奚若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一抹手执题诗红叶的淡淡清影。躲开了胤言的视线，奚若眼神闪烁着。可是胤言却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躲闪的眼神重新固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皇上，不是奚若觉得您不是那个奚若愿意追随的人，而是在您之前奚若便遇到了那个奚若愿意追随的人。”把心一横，奚若无事心中早已结痂的伤口，凉凉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愿意就可以的，即使只是追随。”
“哼！”放开了奚若，胤言冷笑道：“那还是朕的不对了！是朕活活拆散了你跟静王这对苦命鸳鸯！是朕抢了他心中原本属于他的皇位和他的女人！”
“静王？”奚若睁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胤言，“……我，我跟静王？！”
“难道不是吗？那个你愿意追随，愿意牺牲的人。”胤言一甩长袖，走回了台阶上那金色的大书案前。
脑中一瞬间滑过了那日在慕楚宫胤言所说的那些话，滑过了这两年来的种种传闻。
笑，奚若脸上扬起了无奈的笑容。
也对，现在的她除了笑，还能够怎样？
看见奚若脸上那有些无奈却又带着明显蔑视与嘲讽的笑容，胤言的怒火更大！
“你笑什么！”
“皇上，您凭什么说静王就是那个我愿意追随的人？”奚若唇边还洋溢着那荒诞的笑容，“就因为我爹怂恿静王两年前趁我们大婚之夜发动宫变？”
“怂恿！？”胤言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那个一直无心于政事的静王突然发动政变的真正目的吗？！”
“兄弟二人同时出生，静王先皇上一步而已，可是最后却是皇上得到了皇位。难道这些不足以让静王借皇上大婚之日发动政变？！”奚若反问道。
胤言猛的甩袖回身，一字一句地问道：“奚若！你究竟要装到何时？！难道你当真不知道他为何会抛下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不顾一切发动政变吗？！”
奚若横眉冷对，讥讽般地笑道：“皇上！难道奚若应该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胤言愣了愣，随后突然狂笑起来，可是那笑声却让人寒心彻骨般地恐惧。看着胤言发狂般的笑容，奚若心中更加疑惑，她原本一直以为与胤言之间隔着的是奚琰武，是卿红叶，是太后的死，是他对玉芷的爱。可是，原来在他的心中，还有什么更加难以跨越的鸿沟。
胤言单手抓住了那金色大书案的边缘，猛地用力，那边角被硬生生地扳下了一块来。
“哈哈哈哈！胤邈啊胤邈……你为了她抛妻弃儿，不顾兄弟之情与朕反目成仇，不顾血脉之亲冒天下之大不韪！到头来……到头来……她却连你为何会这样做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若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中，以疼痛来刺激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没错，她是听到胤言说的，说静王是为了她，为了她而抛弃妻儿，为了她而叛变……可是，可是……
“荒谬！！”奚若突然冷冷地道，可是却也显示出了内心的惶恐和疑惑，“荒谬至极！！”
胤言停止了那狂放的大笑，冰冷的眸子再次锁定了奚若那直视的双眼。冷笑道：“荒谬？你说荒谬？！奚若，到了现在你还要装吗？！朕真的不明白胤邈到底看中的是你哪一点！琴技？茶艺？还是你那装得高贵无比的身子亦或者那张连白纸都不如的脸？！”
“皇上！”听到胤言越说越过分，奚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希望您查……”
“查？！查什么？！查你当初怎样跟他私定终生？查你们当初怎样谋划夺去皇位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嫁给他？还是查你和奚琰武两人如何利用他静王的身份妄想谋朝篡位？？！！”说着，胤言气怒地走到了御书房旁的书架边，从那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毫不怜惜地甩到了奚若面前！
那盒子上纤尘不染，繁复的花纹被精心地刻在了那木盒的边缘，木盒正中是镂空的藤纹。可是此刻那木盒被摔裂了开来，盒子中的东西撒得一地都是。
那是一封封整洁的信笺，每一张上都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句句含情的话语。只是看了几行，奚若那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一连拆了好几封，里面都是一样的字体，而且每一张都被好好地保藏着，看得出这个盒子的主人是多么的珍惜这些信笺。
可是，奚若的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身体从背脊到头顶全是冰凉的感觉。
每一封的落款，都是奚若二字。
可是，让她如此震惊如此不安的，却并不是因为那落款！
“这些……这些信笺……”奚若喃喃着，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胤言冷笑，“看到这些情话，是不是觉得熟悉？这些可都是被胤邈痴情地收藏起来的！在这些信笺面前你还敢说荒谬还敢嘲笑他的感情吗？！”
“不……”奚若痴了般摇着头，眼中却是一片混沌，天旋地转之间，眼前的光明渐渐失去，整个身子被湮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恍惚间，只能够看得到一丁点血红色的光芒在自己眼前闪过，伴随着胤言冰冷的话语。
“血色古玉还给你。你救过玉芷一命，只能够换你一命。”
明媚的阳光耀眼却闪亮，风吹动着将军府的那棵枫树沙沙地响。
一位男子站在那暗流溪旁，一身青色的长袍儒雅而温和。
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坐在树下，微笑着轻轻抚着琴，期待着那青衣的男子能够再次夸她，夸她琴技又高了，夸她可爱，夸她美丽。
可是那一身青衣的男子却冷漠地走了过来，毫不留情地道：“若儿，我爱的不是你。我爱的是荌儿。”
……
梦中惊醒，奚若那惨白的脸一如既往。思维还停顿在御书房看到信笺的那一刻，可是抬眼看到的却是客栈中自己的房间。
宝儿笑眯眯地跑了过来，手中端着一碗药汤，放到桌子上后连忙上前扶了扶下床的奚若，可是却被奚若猛地推到了一边！
惊讶地看着往门外跑去的奚若，宝儿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当下午她站在宫门前徘徊着的时候，几个侍卫将奚若用担架给抬了出来放在了她面前！当时把她给吓坏了，还以为奚若被施刑了，可是检查一番后发现奚若身上除了被奚氏一族的那些人所抓伤的伤痕外没有新伤。可是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将奚若给背了回来但她一醒来就往外面跑！宝儿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奚若踉踉跄跄地往城门的方向跑去。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都已经皱了的信笺。那是宝儿努力地想要扯下来可是即使是昏迷奚若都不放手的信笺。
跑出客栈的奚若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宝儿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好久都不知道奚若到底去哪儿了。把心一横，宝儿哎地一声跺了跺脚，慌忙往使臣别馆方向跑去。
夕阳的余晖度满了山野，度上了每一朵盛开的木槿，也度上了那安静矗立的墓碑。
颤抖的手拿着那张写满了娟秀字体的信笺，奚若整个人瘫软在了墓碑前，湿润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那碑上“赵荌儿”三字，将那信笺放到了碑前，不可置信地轻声问道：“荌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告诉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