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拿刀习武以来每日都是以血腥杀戮为伴,横尸百态血流千里,他眼里看到的除了刺目的红便是漫天的麻木。然而,听到巴图那样说话的时候,好像把那场景也跟着一起带入了自己的脑海里。哑女那秀美安宁的面容定然是痛得狰狞的,蓦然心惊他很快就意思到先前那股不安是来源何处。谁会料到,竟然是那样!
心际升起久久的盘绕的惆怅,柳屹冷眼厉声:“傅辏,你把那孩子怎么了?”
“师兄,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神情大变还真是不容易!”巴图笑得渗人,就是因为当年那场生死决战中自己落败,才不得易名改姓来到星池躲避流沙的追杀。为了拿到自己该有的东西他奋斗了那么多年,就因这个绊脚石怎么去除不去他才多次功亏一篑。不过,不要紧。神一旦有了弱点都会被毁灭,更何况区区凡人!
他将那玉佩一收放进袖中,好整以暇地抱手,冷眼看着柳屹:“那孩子?哈哈哈!咱们之间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也不必着急。”
“傅辏!”木架因他强烈的挣扎而震动,伴着铁链霫霫哗哗的响动,隐藏在杂乱黑发下的面庞上血痕斑斑,衬着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更为狰狞可怖。嘶哑之音从喉中震出,仿若破笼而出的困兽。
巴图笑意更深,挑眉兴致高昂道:“他左肩之上有一块形同青狸的胎记,你可要好好记着哦!哈哈,我的师兄,我的好师兄……”
“傅辏,你就算耗尽一切也得不到流沙!”柳屹怒极,双手蜷曲成拳向前挣脱,奈何那捆绑的铁链都是千年寒铁所铸,根本就无法用内力震断。血肉磨在冰冷的铁链上,顿时鲜血涌出。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巴图心情极好地松了松手骨,转身踏上石阶,刚上一步又停下来,非常“好心”地告诉他。“你誓死效忠的主上已经到了永宁城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救你逃出生天了!”
“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柳屹愤怒得大吼,回应他的却只有巴图狂妄的笑声。夜来,雨声不断,黑云鸦沉,苍茫大地一派漆乌黯淡之色。
“陛下,天色已晚,该休息了。”帝王寝宫内,海公公召唤宫仆铺床打被忙活了半天后,小心翼翼地走到站在床前观夜雨的天子身旁,低声唤道。
身上的龙袍早已褪去,一身轻便的长袍笼着,万俟楚拧着眉峰凝视着漫天凄楚苦雨,似喃喃道:“你说会不会呢?”
“陛下,您说什么?”外面雨声很吵,身为内侍也不能太靠近帝王,所以他这难以辨析的一语还是没让海公公听清楚。
“呵呵呵呵……”他抿起唇角,弯起轻柔的弧度,突然道:“你说这雨何时能停止?”
“奴,奴才不知道。”别扭地咬着嘴巴,海公公心里狐疑了,他又不是国师观星看月的方士,哪里晓得这鬼天什么时候天晴什么时候下雨啊。陛下的话,问得也忒奇怪了点。
万俟楚一掀衣袍,半张脸在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有了斑驳的暗影重叠,埋首朝下一瞥人便立马转身,朝寝宫外走去。
大半夜的陛下竟不会睡觉还朝外面跑?这可把一众伺候的宫仆们都吓到了,忙不迭地追上去。前往昂首不回头的万俟楚一展衣袖让他们不要跟上来,众人才悻悻地留在原地。可是,接下来该干嘛?
没人知道答案,只有一方雨幕持续不断,以喧嚣冲击着诡异的沉默气氛。
与这里的寡静孑然相反,国师府中却是闹得鸡飞狗跳。黑沉沉的天幕下大雨滂沱,却有冲天火光从几座重要的宅院上空逆雨而起,那腾空而起的火焰就是条暴躁的火龙,哪怕天雨再强也将其气焰压不下半寸。黑烟在沉闷的空气中散播,呼叫声喊叫声交映成织,人影幢幢,凌乱而惊心。
已被大火吞噬的主楼前,巴图站在侍卫撑着大伞下,斜风大雨呼啸而来,几下就把衣裳打湿,五指成抓双眸几乎要从眼眶中给挤出来了。
好哇,真是太让他刮目相看了!
早就探听到消息鱼璇玑会刺探他的国师府寻找柳屹的下落,只是她比自己计划中更早就到了,而且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避开府中的防守把火油给点上了。那大火冲天就是现在瓢泼似的大雨都浇不灭,尤其是他的书房那里,是整座府中火烧得最大的。
鱼璇玑要舍弃柳屹?显然不会!可一旦将入口烧毁,那么困在地牢中的柳屹必死无疑。她这么做肯定有什么后招!
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巴图气得双颊扭曲,呵斥道:“来人,四处搜查,看见可疑的人立马抓回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国师大人,那这火怎么办?”老管家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这时候他该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的,可国师府燃起了这么大的火,他没法安然事外啊!
“一些死物而已!”巴图怒哼,看见冒雨前来的殷震,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板着脸道:“殷震,你带着为师的信物去找城防巡守,让他立刻关闭城门捉拿敌国细作。”
“徒儿遵命!”殷震不疑有他,接过他手中的令牌飞奔出府。
烈焰照亮了半个夜空,国师府的异常自然是被人发现,哪怕身处睡梦中,人们对危险的意识还是很强烈的。生怕被大火连累,一些与国师府比邻的宅院的百姓以最快的速度卷了细软,纷纷惊逃离家。寂寥的街头渐渐多了人声,不多时便听到震得地面都跟着发抖的马蹄声轰隆隆从远处传出,接着便是火把连接起来的长龙划破夜色,戳穿厚重的雨幕奔崩而来。
“帝国细作潜入国师府,国师大人有令,全城禁严!”雨水顺着铠甲一股股流下,头盔下的面容湿透。得了指令的城防巡守将所有的城防军都调了出来,按照殷震的吩咐开始挨家挨户,每条街每条巷地毯式地严密搜查。
铁骑锁甲,步履生风,望之瑟瑟自有威势显露。
“巴图从龙影军中挑拨了心腹进去,原本不堪一击的城防军竟也有些了转变。”暗巷拐角,骆惊虹一只胳膊架着毫无力气施展的柳屹,背靠墙壁望着天无聊自吟。
他身侧十几人全是一身黑衣,与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们来到永宁城前突然得到陨圣楼暗桩送来的消息,柳屹最后离开的地方星池国师曾暗中去过,其后他人就在世间蒸发了。他们倒不知柳屹和巴图有什么仇恨纠葛,但以此来看柳屹始终必然是与巴图有关。果不其然,暗中调查后发现,柳屹很可能就在巴图手里。
“巴图的速度也不慢,我们出不了城了。”靠旁娟秀身姿,分明女儿形态的人伸手拧去面上因沾了水而沉重的黑巾的水分,刻意压低的声线中辨不出男女来。
“主上,你们这次太莽撞了,别管我,快走吧!”柳屹被骆惊虹和另外一个死士托着身体,浑身伤口被雨水打湿后剧烈的疼痛让他都快说不完整话来了。巴图不仅下药让他内力无法凝聚,还在伤口上撒了特殊药粉,只要一沾到水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们能冒死来救自己,私心上来说他已经很安慰了。可眼下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事,陨圣楼,天下大业才是主上应该操心的事情。
鱼璇玑没好气地冷哼:“事儿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们丢了你就能安全离开?”巴图的动静如此之大别说是那些有心人了,就是夜里睡死了的猪都给惊到了。
这件事,也不知万俟楚知道了会如何。
“主上,不然咱们声东击西,让他们先带着首领走。”骆惊虹可一直都是佩服着这位首领的,他曾是流沙的首领,现在更是陨圣楼的二把手。周梓白钰他们征战在外,暗中还有不少事需要陨圣楼的暗势来解决。这些,主上通常都是交给他做的。
身子往后避了避,鱼璇玑双眸泛着冷意,道:“出不去了,暂时。”
“啊?”骆惊虹明显一呆,隔壁刚有一队巡卫经过,赶紧屏住呼吸等那些人都过去后,他才着急问道:“主上,我们虽然人少,可一人足当十人,区区永宁城怎么拦得住?”
“愚蠢!”面巾下的脸沉下了,鱼璇玑斥了句,也不想过多啰嗦,遂道:“你们分成几拨从不同方向带‘柳屹’离开,需记得当前最危险的地方也相对安全,合适的时机到了该回哪里就不要犹豫。”
“主上,那你呢?”骆惊虹担忧道,“首领已经救出,主上你该尽快返回大渊。而且……”
“本座会找机会离开的。”还真应了柳屹那句话,这次是他们冒失了,可事实已成后悔无用。
“是,属下等遵命!”潜伏在周围的人俱都轻声一诺。
“主上,小心巴图!”柳屹身体僵硬,脸上被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一阵冲刷,露出一张惨白又显得苍老的脸。
流沙之主从来都是蒙面示人,哪怕是早早就进了流沙的人都不曾见过他真容,如今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场看似被定了局的死棋竟然活了,是谁的功劳她还真不想去理了。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活着离开永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