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诀周城已经是仲‘春’时节了,与他们离开时候相比,周城城郭破败人烟更加稀少,处处都透着荒凉残破。
白钰扮作车夫驾着一匹老瘦的黄马,拉着破旧的马车在周城里缓慢行进着。往日繁华街头再也没有了摆摊的摊贩,初‘春’时候长出来的茅草渐渐地已经高到小‘腿’的位置,石阶上横七竖八地瘫着痛苦呻‘吟’,面黄肌瘦的的百姓。许是被病痛折磨着,他们的脸上程度不一地呈现出病态来。
隔着密实的草帘子看到长街上的一幕幕,鱼璇玑冷峭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变化,可那眸光却幽深得望不到底。旁边丫鬟打扮的‘玉’落看着那些人的可怜模样,不禁地动了恻隐之心,恳求道:“璇玑姐姐,我们给他们些吃的吧?”
‘乱’世实在太可怕了,让好好的城郭到处都见着残垣断壁,健康的百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是知道天机子的预言的,可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乱’世是什么样的,只是在心底想象着可能就比寻常时候过得困苦而已。谁知道,她所想的艰苦竟然连所见的三分都不到。她更不清楚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来,她会真正见识到什么是‘乱’世,体会到那句被世人挂在嘴边“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的真意。
她眉头揪紧着,越开下去心里就越发不能忍受。眸光柔柔地转向鱼璇玑,恳求的意味越发浓厚,可鱼璇玑却纹丝不动,嘴巴更是紧得像是蚌壳般一个字都不吐出来。‘玉’落急了,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着,低声道:“璇玑姐姐,我们就给只给他们一点,一点就行了。你看他们的样子多可怜啊,你就当若日行一善好不好?”
他们都是易了容的,‘玉’落也明白外面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很不乐观,也不敢大声讲话给别人的注意都引到这里来了。她声音轻若蚊‘吟’,外面驾车的白钰闻言,眉峰蹙起想提醒她,可又不好开口。
鱼璇玑仍是一字不说,让‘玉’落等得焦急不已。车轮声滚滚,碾压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扎堆聚在一起的年轻男子蜷缩在街角,看着慢慢走来的马车,灰尘的眼眸瞬时就亮了起来。抬手几个轻易熟悉的暗示后,蹲在地上的人们前后相次地站起来,朝着马车前行的方向渐渐围了上去。
他们的无言的动作引起了车内正要向鱼璇玑说好话的‘玉’落注意了,看见他们眸子里贪婪的目光,‘玉’落就算再笨也明白了这些人来者不善。白钰衣着朴素,身量削长,刻意的装扮后他看起来就是个身子单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些人自然是看准了这点,心想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出行,就放心大胆地当街拦路。
为首的那人约莫三十多岁,膀阔腰圆满脸络腮胡子,见白钰仍旧赶车没‘露’出什么惊怕的表情。只以为是个没见识的小子,要出声“好心”地提醒两句。他嘴巴刚一张开,白钰便反手在背后突然‘抽’出一把砍缺了口反‘射’着明晃晃光亮的大刀,从袖子里掏出块棉布垂下头擦拭着,嘴里还似乎很不满地嘟囔道:“东家也真是抠‘门’,前些时候遇上山贼,我把刀都砍坏了。让东家给买把新的用,东家竟然说这把旧刀还能用。要是在遇上贼寇,砍不动人那可怪不得我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街道上很是冷情,就是围上来的人也都没有说话的,他的话随风都被聚拢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些人中大多是周城的百姓,兵荒马‘乱’的不忍背井离乡死守在城里,并非什么大凶大恶之人。逢着战‘乱’又没吃的,大家才聚在一起做些打劫弱者的事情来。谁晓得那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马车,弱不禁风的车夫竟然还敢拿刀砍人。
见识了军队厮杀,看多了强盗般的军队抡刀切菜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的场景,众人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了惊惧之意。胆小的已经在开始慢慢后退了,白钰把刀抗在肩膀上,一手拉着缰绳不轻不重地在马屁股上打了下,老马嘶了一声抬起蹄子就要往前加速。为首的大汉忖度了一二,做了个散的手势,围拢在一起的百姓带着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走的神情散开。
马车顺利地同行了,朝着城中最大的长街行驶去。车厢里,‘玉’落回想着方才的一切,脸上难得地凝重了。
“本座向来杀人不眨眼,何需日行一善?如今的世道,同情不可泛滥,否则自己就会沦为被同情的对象。”那些百姓看起来也不是饿了一天两天的,哪怕他们随意丢下一个馒头,都会让那些人把他们的马车掀了,甚至还会被抢劫一空深陷困境。‘玉’落跟着自己也算有段时间了,总得来说她涉世并不深,忍心险恶世道艰辛没有深刻体会她不会懂得。
回去之后,她可能顾及不上‘玉’落,在‘乱’世中自保也是需要本事的。在没把她遣走之前,给她个提示,也不枉相识一场的情分。
这回‘玉’落沉默了,她知道璇玑姐姐是在告诫自己,而刚才的事的确让她在心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似乎还不太明白,现在的她不再是初出天族的时候,也不是跟着他们在大海上漂泊,亦或是警惕地面对着可能做出不利于他们事情的昙月族人。这里已经开启了‘乱’世的序幕,以后这样的场景很可能还要见很多次。
连自己都没法保护好,同情别人有什么用?她懂了,明白鱼璇玑的心意了。
周城原本在薛洋的控制之下,襄惠帝调集了部分军队暗中对叛‘乱’长风的薛洋势力下的各处城镇讨伐,倒是拿下了不少地方,可那些城墙高深坚固的大城还是被薛洋掌握在手中。五日前,襄惠帝手中的天字军和薛洋手下的大将徐大在周城较量,徐大不敌弃城而逃。天字军也乘势占领了这里,可大军很早就开走了,只剩下小部分守军在这里。
鱼璇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那股刺骨锥心的寒意了,考虑到她身体需要恢复,白钰就一上岸就给陨圣楼的人发了消息,他们会在周城先停留一两日,随后再决定去哪里。回信已经收到,是柳屹亲笔,说的是陨圣楼的人大部分都在秣陵城。别的地方又是打仗又是死人的,可秣陵却在那一片血腥环‘侍’之中仍旧歌舞升平,俨然如太平盛世。
此次出海,柳屹等人也不知他们何时回归,在襄惠帝的天字军和薛洋叛军开战之前,首选了在各方中相对比较安全的秣陵。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南方大部分地方已经被司空凌占领了,帝月、星池雄兵边关却按兵不动,跟襄惠帝的军队对峙起来,一下就是三个多月。司空珏去了方诸山,桐封的虎贲骑群龙无首,可能是得了什么密令,他们就守在桐封那块地方,外面打得怎么热闹都不出来。
这样的状况陨圣楼也是乐见的,毕竟主上不在,他们也不能越俎代庖地下令将清风山的兵力都抛出来,说不定没办成想要做的事,反而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得不偿失。好在主上回来了,他们紧绷着的心弦算是能松一松了。只等主上身子好些,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陨圣楼就该活跃起来了。
与他们为了日后的雄图大业跃跃‘欲’试相反,鱼璇玑担心赫连烬,给柳屹下了命令要他一定要查到赫连烬的消息,可据传回来的消息看,赫连烬似乎在人间蒸发了一般,连陨圣楼轻鸿阁都没寻到他的踪迹。
赫连烬到了去了哪里?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呢?
狭小的窗户打开,随着海风暗暗流动着的大雾吹进来,打在脸上有着股暗暗的痛疼敢感,手臂抬起,雪‘色’广袖随着手腕抬高而顺着往手肘的方向滑下,一只手指修长的白皙手掌拂开桌案上白‘色’绢帕上沾染的冰霜,凤眸里透着股深深的让人猜不出的颜‘色’。
绢帕被四四方方地展开,上面焦黄的痕迹错‘乱’‘交’缠,手执沾满了墨汁的狼毫笔,下手轻快地勾勒出条条线墨痕迹。不消片刻,绢帕上已经看不见烧焦的痕迹,反倒是呈现出一幅地图来。
狼毫笔置于笔架山上,负手站在书案前,凤眸闪过暗淡的光,‘唇’瓣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苏颖昔年自杀,被襄惠帝用尽灵‘药’留住了一口气,冰冻在冰棺里。要想让她醒过来,方法很简单,去方诸山能求到还魂的丹‘药’,她就不用再做活死人了。”
苏颖和明郡王隐居的山野小屋外,鬼面人将他引出去,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这个。
苏颖之于他是个特殊的存在,他从来没有在那个‘女’人身上得到丝毫的温情,别人在父母怀抱中长大的时候他只能站在一处,羡慕地看着。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自己都快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偏偏被告知亲生母亲没有死。他不能放弃苏颖让她继续待在冰棺中,那种母子天‘性’的感觉很微妙,尤其是在身世之事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