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更天的时候,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雷响,滂沱的大雨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好像是转眼间,便已到了深秋。
瑶儿还没归来,出去时也没有带伞。
冷岚歌心中有些担忧,在殿内不安地来回走动,唇中轻轻呼出的气,竟凝成了能看得见的白雾。
这天,寒得太快了。
天空隐隐快要泛白之际,瑶儿终于回来了,只见她全身湿透,双眸写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措。
她流着泪,跪倒在冷岚歌身前,重重地磕着头,声音几乎抖不成句,“娘娘。。娘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冷岚歌心中莫名地一紧,颤声问道,“你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下头,眉眼间是深深的愧疚和后悔,哽咽道,“都是因为。。因为奴婢那天多嘴告诉了冷相爷。。看到了那位苏姑娘还在人间,昨晚陛下命冷相爷亲自将襄王殿下打入死牢,还下旨查抄了整个襄王府,说是要。。是要诛杀襄王满门。。”
她这才明白,在宫中,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便害死千百条无辜的性命。
那‘诛杀’二字震得冷岚歌浑身一颤,她不禁后退了一步,强自撑着才没瘫软下来。
她想起了昨夜自己做的那个骇人的梦,身体开始剧烈的发抖,只觉得血一点一点从体内慢慢流失,每流一□□上就凉透一截。
难道。。她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吗?
她一时六神无主,心悸得厉害,登时血脉逆涌,竟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瑶儿见了,骇得急忙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冷岚歌,绝望地恸哭起来,“娘娘,奴婢犯下了这等滔天的错,实在再无颜活在人世,唯有以死谢罪!”
冷岚歌吐出淤血后,神志才渐渐有些清明,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濒临崩溃的瑶儿,艰难地喘息道,“是,你是该死。。可是你的死,除了给本宫再多造一份杀孽,给这凤仪宫再添一分难堪以外,别无他用!”她用尽全力攥住瑶儿的胳膊,声音已是凛冽,“所以,本宫要你活着,要你好好的为本宫所用。”
她唇边都是刚喷出的血渍,面目的表情因为内心和身体的煎熬而显得有些扭曲,她一把拉近几乎抖成一团的瑶儿,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
“听着,现在你就去把陛下请过来,立即。”
这是瑶儿第一次见到这般决绝森严的皇后,当即吓得忙不迭地点头,连滚带爬地飞奔出凤仪宫。
待她走后,冷岚歌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无意识地走到梳妆铜镜之前,下一瞬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虚弱的坐在凳子上。
她抬起眸,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是落下。
她垂下眼帘,泪水顺着她凄绝的脸颊缓缓淌下,她哭得无声无响,不敢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素白的裙裾上,阴出了一片冰冷。
如果她早知道会这样,那夜在花灯小镇,或许她该回过头,再多看她一眼,又或许该让她抱着自己,再多温存一分。
可是现在。。。
她咬紧了唇,伸袖拭去了眼泪,再次抬眸时,眼神已变得果决。
可是现在,并不是心念俱灰的时候。
她要救她,无论用什么方式,非救不可。
为了她,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一文不值。
她挑指,对着铜镜略施粉黛,遮去哪布满悲伤的神色;再执笔,细细绘着俏眉,盖过那满是泪意的眉眼。
镜中的佳人渐渐变得绝丽逼人起来,冷岚歌轻轻触了下自己苍白的唇,涩然笑了一下,便又取了胭脂,轻点柔唇,淡然抿唇,刹那间仿佛世间万物皆失去了光彩。
“歌儿。”那位帝王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含笑转过身,见他正负手站立在殿前,龙袍大半已经湿透,但眼神中却满是猜疑和危寒。
冷岚歌忙站起身来,疾步走向他,恭敬地跪下,“臣妾拜见陛下。”
她目光瞟向一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瑶儿,道,“还不快替陛下更衣。”
“免了,你退下吧。”慕容玄摆了摆手,对着瑶儿说道。
“下这么大雨,突然找朕,有什么事?”
慕容玄复而紧盯着冷岚歌,语气有些疏离,但目光却肆无忌惮地掠过她的妆容,又慢慢地移向她雪白无暇的脖颈,再向下凝视她寝衣下诱人的隆起。
这种占有者般的眼神令她感到无比难堪和屈辱,但她还是咬了咬唇,垂眸轻声回道,“臣妾只是想。。见见陛下。。”
“是吗?”慕容玄若有所思地走近跪着的冷岚歌,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想要逃跑,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突然,他猛地捏起了她尖俏地下巴,眯起了冷眸,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么,你现在已经见到朕了。”
冷岚歌疼得眉心一蹙,眸子里隐隐泛起了泪花。
慕容玄见了,便收回了手,眸底深处,暗沉一片,“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想为那个人求情吧?”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声音中已尽是冷意,“想你与朕成婚这些年来,何尝有一次主动找过朕,恩?”
“陛下。。”胸口羞愤滞堵的狂潮漫卷而来,帮助她将戏演得更加逼真,她泣道,“过往都是臣妾错了,辜负了陛下对臣妾的一番心意。。可对那个人,却是陛下误会臣妾了,臣妾绝不是想要为她求情。”
慕容玄身形微微一动,已是转过身来,只见冷岚歌带着凄婉的目光说道,“陛下,那个人对我负约在先,后又另结新欢,我对她。。早就没有一丝情意了。我之所以敢待陛下如此不知分寸,绝不是因为她,一是因为我知道陛下对臣妾的万般宠爱,才敢恃宠而骄。。二是因为臣妾很难过。。”
慕容玄原本幽暗的眸子倏地一亮,追问道,“你难过什么?”
冷岚歌楚楚可怜地回道,“陛下有三千佳丽,可臣妾只有陛下一人,臣妾难过的是自己实在太傻,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本就该雨露均沾,又怎么可能把全部的情爱都放在臣妾一人身上呢?”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欲作呕,她从没想过她冷岚歌也有摇尾乞怜承欢献媚的一天!
“你实在是太傻!若你心中真的有朕,朕还要其他女人作甚?”慕容玄喜不自胜,一把用力抱住了她,无不动容地说道。他从没想过,原来她还是介意自己有其他女人的。
冷岚歌心中惨然一笑,恨不得当场扇自己几个耳光,可却故作梨花带雨的纤弱之态,“臣妾自然是真心的,请陛下莫要怪罪,宽恕臣妾的一番任性之言。”
“傻歌儿,朕怎么舍得怪你呢。”慕容玄不禁心神一荡,一把打横抱起了她,这番话说得他十分受用。
他把她抱到床榻之上,便迫不及待地欲解开她腰间的衣带。她按住了他的手,声音中已尽是颤意,“陛下,那您与楼兰公主的婚事?”
“你若不喜欢,朕不娶就是了。”
慕容玄灼灼盯着身下的美人,眼中布满了情/欲。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冷岚歌轻轻闭上了酸涩的眸,手间一松,衣带便被他用力拉扯开来。
他低下头,亲吻上她的眼睫,亲吻上她娇艳欲滴的柔唇,又慢慢将滚热的唇移到了她柔软颈窝。
“那你愿意为我不再杀人吗?”她缓缓睁开了眸,眼眶中尽是晶莹之色。
慕容玄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忘情地吮吸着她薄如蝶翼般的锁骨,在口中含糊地答道,
“除了那个人,朕可以为你大赦天下。”
冷岚歌登时身体发颤,没想到他这次真的是铁了心要让她死。
她心中如被凌迟了千万次,煎熬了千万次,几乎咬碎了牙关,才极轻地问道,“敢问,陛下想怎么处死她?”
慕容玄终于被迫停了下来,他瞪着她,恼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你我是她的兄嫂,至少应该亲自送她一程。”
慕容玄双目陡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你想亲眼看着她死?”
冷岚歌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绝艳得倾国倾城。
“有何不可?”
他的血液一下子便凝固了,他用力扯掉羁绊着自己的那身龙袍,陡然红着双目,急切而粗暴地压住了她,“好,朕便如你所愿!”
没能忍住一声闷哼,冷岚歌痛苦地浑身一僵,将唇生生咬出了血,把脸颊转开,殿外的雨似乎下的更猛烈了。。。重重地砸在殿瓦之上,好像永远都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终于停歇了。
慕容玄整了整衣袍,他轻抚上她疲惫而虚弱不堪的容颜,“你好好歇息,今夜酉时,朕会再来接你。”
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不要怪朕,只有她死了。。朕才能安心。”
慕容玄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凑唇到她耳畔旁,低声地道了一句,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良久,她慢慢睁开红肿的眸,缓缓披上了衣裳。
“瑶儿。。”她沙哑地唤道,身上心上嗓子上都痛到不行。
瑶儿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只见冷岚歌青丝散乱,脸上的妆也花了,形容憔悴到了极致。
她看了她一眼,再也压抑不住席卷而来的痛楚,喉间一甜,从唇边涌出了一行鲜血。
“娘娘!”瑶儿急忙疾扑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血,忍不住悲恸地低泣了出来。
“哭什么。。本宫还没死。。”
冷岚歌将指甲深深掐入肌肤,吃力地说道,“去。。去给本宫拿药来。。”
“娘娘。。可那些药。。御医说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可服用,否则您命不久矣啊。。”她再次泣不成声。
“快去!”冷岚歌狠狠捶上床榻,又引得剧烈咳嗽出一大口血。
“诺。”
望着瑶儿飞快离去的背影,她苦涩地笑,本就只有半条残命的人又怎么会还在意这些呢。
待瑶儿取回药,她仰头和着茶水一口吞下那颗金色的药丸,味极辛涩,一时之间腹中如同火烧,血脉中像似有千万条毒虫在啃噬自己。但她必须要好起来,她必须要好好的见她最后一面。
“瑶儿,帮本宫重新梳妆吧。”许久,她的脸色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诺。”
披上最高贵的凤袍,戴上最华美的冠钗,冷岚歌盯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精心妆扮着的瑶儿,忽然笑着问道,“你看,本宫美吗?”
瑶儿含泪答道,“娘娘自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是么。。是么。。可正是这副容貌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她垂下眉目,喃喃地念道,“不如不遇倾城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人曾牵着自己的手,将她的名讳划在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她名字的由来。
她说,她的母妃一生都不快乐。
她说,她的母妃替她取名为颜,正是由于她母妃因一副绝代风华的容颜惹上了天大的灾祸,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在长大以后,不如不遇倾城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即可。
犹记得那年的她眨着琥珀色的眸,故意揶揄自己,“坏了,歌儿!你生的这样美,母妃肯定不希望我能遇见你!”
可那时的自己什么也不懂,还为她的这句玩笑话生了半天的闷气。
如今她在心中苦笑不已,这才明白了过来。
呆子,你母妃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你真的不该遇上我。
不然,到头来,你也不至于会落个这般命在旦夕的凄凉田地。。。
她失神地回忆着,恍惚中伸指蘸了蘸一旁的茶水,在铜镜上落下一笔一划。
许久,她垂下了手臂,轻轻地道,“瑶儿,你我皆为深宫女子,在这世间活着,总归是身不由己的。可唯有此心,属于自己一人,我不愿再去违拗,事到如今我已别无他求,只想让那个人活着。。如此而已。”
瑶儿极酸涩地盯着铜镜上的那个‘颜’字,笔锋处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铜镜蜿蜒而下,很像女子为一个人开心时的眼泪,又像女子为一个人伤心时的眼泪。
以前她听人说,这世间最难放下的东西是,执念。
男人们的执念是,匡护整个天下。
而女人的执念只不过是,一个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