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的格局不算空荡,赤木横梁上悬吊着转鹭灯,玉壶光转,照得十分亮堂,临窗摆着一张深色的乌木棋盘,黑白两个圆肚棋笥。侧边折叠式四扇娟素屏风横出一段小空间,屏风后摆着一架半新半旧的七弦焦尾琴,旁边挨着小茶几,小茶几擦得纤尘不染,托盘上倒扣着的茶具罗列得整整齐齐,还放着些许零星的杂物。
夜色沉沉,晚风微醺。
慕青折刚进去,温瑜就“嘭”的一声合上她身后的门,。
慕青折:“……”
秦邵榕就坐在乌木棋盘旁,低垂着凤眼,戾气尽敛,右手闲磕着几枚白玉棋子,衬得指节修长。
——似乎是等着来人对弈。
“居然是这间~”慕青折撇了眼素绢屏风旁的长颈白瓶,微微上挑的眼尾顾盼流转,温养着一抹浅淡笑意。
只见一截绿色的花柄从白瓶中优雅地探了出来,仿若一位矜持的仕女,婷婷玉立的,上缀着十二三朵洁白的蝴蝶兰异种。
温瑜走到斜侧的软塌上坐下,随意道,“这屋子还能有什么名堂?”他见过的对局室雅间没有有十几种也有**种,好雅致的,四壁皆悬着名家字画,随便一副抛出去价值千金。好奢靡的,极品紫檀木做棋盘,粒粒纯银做棋子。这绿塘的雅室可不算出奇。
“大名堂倒是没有,”慕青折伸手轻轻拨了拨异种蝴蝶兰,蝴蝶兰花姿动人,有的还是打着苞的花骨朵儿,有的展开了两三片蝶翼花瓣,有的则露出了珍珠似的花蕊。
如玉的指节点在素洁的花瓣上,不知谁更白皙,“看到这花没?”
那一瞬间转鹭灯的光芒勾勒出少年瘦削优雅的身影,流水般的长发被碧绿的发带随意一束,鸦羽般倾泻一侧,青衣艳骨,般般入画,连指贝点在蝶翼花瓣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透着无边的风情。
温瑜:“……”
温瑜:“样子挺好看。”
慕青折嗯了声,道:“雪瓣红蕊,品名‘雪中红’,是封楚那边的特产。封楚人相信,当它开花时,便意味着——幸福将至,上京太北了,很难养活。”
“我曾在这跟人赌过棋,输了,这盆雪中红便留在这里了。对惜花人而言,算是一景吧。”
温瑜眼神一霎复杂,突然想到这位慕小侯爷的身世,他身上还流淌着封楚的血脉。
听到“封楚”这般敏感禁忌字眼,秦邵榕好似半点反应没有,停了闲磕棋子的动作,端起紫砂壶旁的茶盏抿了口茶,喉结微动。
慕青折不动声色地朝远离秦邵榕的地方挪了挪,“还有四扇屏风后的那架焦尾琴,是绿塘的第一个词牌红名——白萱之物,仿得永和年间如夫人的古琴,寻常可舍不得拿出来让人糟蹋。”
“白萱?”温瑜想了想,“没听过。”
慕青折:“哦,六七年前绿塘的人了,一个消失多年的小人物你不记得正常。”
“六七年前的伎女你都认识!”温瑜眼睛瞪圆,“你那时……”
慕青折咳了一声,“羞涩”一笑,“我自幼比较早熟。”
温彦:“=口=”
这也太早熟了吧!
六七年前!
这慕小侯爷你初精了没?!
“六年前绿塘籍籍无名,也是在白萱这人出现之后才有的名气。”慕青折顿了顿,道。
棋盘对侧的位置好似特意为她留着,而她偏偏不坐,挑了个靠近软塌的三腿圆凳坐下,青玉骨扇闲适地敲了敲掌心,然后温声娓娓道来,“当时白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参加了小雅诗轩,小雅诗轩这一集会常常在会试之后举办,与众举人同乐同归,在清贵中比较出名,类似于民间版的‘琼林宴’,当然,它比不上琼林宴,但有时会有一些女宾参加。”
“白萱混进了小雅石轩后,出乎意料的拔了头筹。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身份——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娼伎。”
“众举子哗然,纷纷不可置信,去瞧了个究竟。”
“至此,绿塘名声鹊起。”
慕青折又看了眼乌木棋盘和圆肚棋笥,卖个关子道,“还有这棋~”
温彦挑眉。
她缓缓道,“这棋可是独山云纹棋——玄山真人的遗物哟~”
玄山真人姓程,那是两朝更迭间最为传奇的人物之一,引得无数王侯将扫榻相迎相争奉为座上宾,实际年龄无人可知,世人传其擅观星,可知过去,晓未来。
众说纷纭,具体种种早已不可考。
慕青折曾看过一部野史,野史中以玄妙的笔触描述了秦高祖的天命所归,其中便有一事提及了玄山真人。几十年前,志学年纪的高祖在前往封地时,曾经遇到过隐居的玄山真人,高祖虽不识其真面目,却古道心肠邀其共饮共食,玄山真人感其心善,离去时留下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言语,“五洲将同,天狼化龙。”
天狼,
为星宿,主侵略。
若干年后,当秦高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时,才方知那一语道破的,是他的命数——吞旧启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
秦邵榕抬眼,子夜般的眸子紧紧锁着慕青折,如刀似兽,煞是迫人,“玄山真人?”
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假的?!”温瑜嗤笑,显然是不相信的,道,“玄山真人十几年前就彻底没了踪迹,多少人费尽心机打听,卯足了力气连片衣角都摸不到,一个欢馆有资格得到玄山真人的遗物!”
“那我就不知道了,”慕青折耸肩,“好像是他弟子逛绿塘没银钱,抵押在这儿的。”
温瑜:“……”
秦邵榕:“……”
画风突然就接地气了是怎么回事?
好似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慕青折悠然自若地喝了口茶,“所以说嘛,这绿塘还有一点好处,有眼色,看菜下饭,懂得慧眼识珠。”
身为“明珠”的秦邵榕偏头:“手谈一局如何?”
虽是疑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慕青折:“……”
来了。
弯弯绕绕说了这么多,还是避不过。
“……说了在下不擅棋。”
手谈,是围棋术语。
下棋时,仅靠一手的中指、食指,运筹棋子来斗智斗勇。其落子节奏的变化,放布棋子的力量的大小等都可以反映出当局者的心智情况,布局、攻杀、缠斗、转换,如同在棋局中以手语交谈一般,故称为“手谈”。
所以慕青折宁愿侃天侃地,也懒得“手谈”一局。
——心累。
再者,个人风格那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的。有心人在一盘一眼、一招一式中,多少能看出些端倪来。
毕竟她……
可是有案底的人啊!
而宁王明显是位有心人,更是位心思深沉的有心人。
------题外话------
来晚了,我很抱歉
【鞠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