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折没有回答能或是不能,只是移远了视线,望着那些花灯,轻声喃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一样,一触即碎,“日光之下,再无新事。”
命运送了她一场颠覆,只为摆正他的倒影。
世界万事万物恰似一场轮回,她自云云人海中遇见他,就再好好地把他还回云云人海中去。
“什么?”陆日安蹙眉,他没听清。
慕青折眸色浅淡的乌瞳似泡在一汪清泉中,看着灯火绵延,星火如歌,她拔高声音,语气淡淡的,“我在外游历时曾听过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一户富人十分爱赏鱼,一次机缘巧合得了条红宝石鱼,但此鱼十分爱逞凶斗狠,蚕食其他同类。这该如何是好呢?富人爱极了这条美丽而稀有的红宝石鱼,但又担心其他鱼类受伤。于是富人费尽心思花高价从海外购了块琉璃板,琉璃板透明而坚固,他把琉璃板放在鱼缸中,巧妙地隔绝了它们。”
“刚开始时,那条红宝石鱼天天撞着琉璃板,总是不死心,想要到对面的鱼堆里去,对面那群鱼成群结队,新鲜肥美,对它而言就是个巨大的诱惑。”
“但它从未成功过,时常撞得头破血流。”
灯市内外,行人流水,浑若云锦,慕青折站在陆日安身前,继续道,“后来,富人调皮的孩子拿走了透明的琉璃板,并不小心打碎了它,富人十分忧心,但不久后他惊奇地发现,这条红宝石鱼无论怎么游都不会过线,它缩在那个狭小的地方,就像琉璃板还在一样,任凭其他鱼类游在它眼前,也不敢去碰。”
“你知道它为什么游不过去吗?”
陆日安张了张嘴,最终哑了声息,什么也没说。
慕青折笑了笑,浅淡乌瞳里温养着一抹讽意,“因为这条蠢鱼——它怕痛。”
穿堂而过的风拂过二人,晚风软醉,而陆日安静默站着,宛如石化的雕塑一般。
说完了故事,慕青折偏过头,语气默然,“我记得你是个从不喜欢问为什么的人,就像我,也从来没有问你当初你去哪了,不是吗?”
陆晏只觉得紧咬着的牙关隐隐泛起了一丝血味,最后只能哽着喉咙道,“我……”
“你不用费心解释,我知道你不擅说谎,”面前说话的少年形貌昳丽,语气淡然,大有往事随风之意。
“我……”
“未央河上放花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两位公子是要买灯还是要猜灯谜?”淡季做生意不容易,摊主见两位都没什么兴趣,连忙从摊子后面探出脑袋,谄媚的道,“我这做灯的手艺传了百年,远近闻名,方灯、棱角灯、莲花灯、兔头灯,保管样样精巧!这是荼蘼节还没到,不然过个几天价格还要往上走呢!”
陆晏握紧颤动的手,闭上眼睛深呼吸,莫名有些感谢此刻摊主的聒噪,所有的情绪被收敛干净,他低声道,“灯谜,”
“猜灯谜。”
“好咧~两位爷稍等!”摊主缩回脑袋,咧着嘴笑。
慕青折站那儿,不想扫了陆日安的兴,塞北那鸟不生蛋的地界估计什么也没有,是以沉沉夜色下拢了拢淡青色的外袍没吭声。
摊主拿出一堆竹签子,在摊子上一一摆放好,手一划,“这位爷随意抽一个?”
陆晏抽了一个。“雁阵横处,晚照月如钩。打一字。”摊主把抽出的竹签念了念,天子脚下干什么行当的都粗通些文墨。
恭敬地把竹签递了过去,陆晏没接,颦眉,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又付了五文钱,“——再来。”
“欲话无言听水流,”摊主嘴裂到耳后根了,就喜欢这种豪爽又好胜心切的冤大头!提着声音道,“公子爷,还是打一字”
陆晏静默,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冷峻如冰。
“——再来”
慕青折远山般黛眉轻挑,猜不出?
摊主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心里嘀咕这不是来砸场子吧,老老实实地翻开被蓝衣公子指着的竹签,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公子哥儿低头凑近竹签大声念,“心存不善,有口难言。”
余光撇着没有挪步离开的慕青折,陆晏没有过多思考:“再——”
慕青折呼出一口气,淡淡打断,“陆日安,你脑子养鱼了吧?”五文钱猜一次灯谜,猜三次都可以直接买一盏了。
慕青折握着青玉骨扇,代陆日安答懒懒道,“心存不善,有口难言。‘恶’去心,‘哑’去口,是为‘亚’。”
修长的指尖微动,青玉骨扇漫不经心地合开又合上。
“公子聪慧过人!”那摊主笑着应和,知道两位是一起的,问蓝衣公子,“不知公子看中了哪一盏灯?”这花灯的制作成本大差不差都是一个价,摊主也乐意卖个好人情让客官自己挑选。
“你要哪一盏?”陆晏侧身问,深邃的眼眶里镶嵌着无波无澜的祖母绿。
慕青折垂眸望向摊面,长长的睫羽在灯光下留下一层斑驳剪影,“这个。”青玉骨扇随意点了盏最普通的莲花灯,以软木和软木巧编密扎,手艺确实老道,暗粉色的糙纸糊在其上,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着,没有多精致却胜在意境优美。
陆晏拿起那盏莲花灯看了好半天,嘴角悄悄漾出一丝生疏的笑,又立刻抹平,“能在上面提字么?”
“能,能的。”摊主忙不迭点头,递了支笔过去,在摊面上清出一小块而空地。
慕青折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陆日安接过笔,把莲花灯放在空出来的摊面上,花蕊中心探出小蜡烛,小小的烛火柔和了人冷峻的轮廓映得人眉眼如画。
陆晏低头,满是薄茧的手执着笔杆,一笔一画认真地写着:
菁菁者莪,
在彼中沚。
收笔,陆晏拿起莲花灯,没有看慕青折,只是想着江湖上,如果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便以三刀六洞请求对方宽恕,但如果仅仅三刀六洞就能换得原谅,那么那些疼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果,
如果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选吗?
他知道他内心的回答。
后悔的事不行,
行过的事不悔。
半晌无言,冷冽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到现在都没见过‘祖母绿’。”无论是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壮阔边塞,还是宇殿巍峨的森严皇宫,他没有一次见过那种宝石。
慕青折沉默,不知道陆日安为什么会突然提及这个,祖母绿开采难度大,起源于欧美,前世传入中原的时间较晚,目前大秦并没祖母绿流通。她曾在云州发现一些似是而非的宝石,但到底不是真正绿宝石之王。
就在陆晏以为慕青折不会回答时,就在他以为又要听到“你我割袍断义”之列诛心之言时,身旁淡淡的嗓音响起,“比翡翠华贵,比钻石低调,介于两者之间。”
桃花眼望着陆日安冷峻面庞上混着异域风情的绿眸,“……是一种非常赏心悦目的颜色,绿中带点黄,又似乎带点蓝。”
说完一笑,如桃花初绽,春风软醉。
——恰似,
恩仇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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