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位于一处独力的院子,阁内除了墨殇之外,院门处也有护院守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不得入内。
等于是‘画地为牢’了。
这是防她,防的有多紧!
是认定她就是手段玩虐的骗子,所以才这般严守吧?
黄昏十分,天色渐暗,侯府的丫鬟开始陆续点燃了灯笼。
若素坐在临窗大炕上,透过窗棂望着窗外苍天的梧桐,神情木然。
巧云从小厨房端了一些她爱吃的点心过来,心疼道:“小姐,您好歹吃些东西呀,姑爷从宫里回来,说不定就来看您了。”
若素未应声,眼神出奇的平静。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不一会功夫银春就走了进来,急促道:“大奶奶,主子让奴婢们伺候您下阁。”说着,她就走到碧纱橱,归置着一些若素常穿的衣裳和用品。
若素收回了支着下巴的手,她站在二楼,居高临下能看见院外的火光丛影,仆从正匆匆忙忙搬运着东西。
这是要.....逃难?
“你们家主子可还说了旁的?”比方说休书已经给他了,到底何时放人?
银春忙碌一团,显得慌张:“主子还没回来了,是王侍卫通知的。”
半柱香后,若素身上裹着披风,怀里还抱着一只套着蜀锦的小巧暖炉,徐徐下阁,她被丫鬟护院簇拥着来到影壁,就有马车在等着了。
一般闺中女眷断不会由护院陪同,若素的阵势叫有些人大为惊叹。
锦娘就在她后面,看着她高挑曼妙,却也纤细的身段出了一回神,若素在苍茫的光线下也像是被晨曦包裹住的雪莲,将开欲开,却是最为妖冶美艳时,是不可方物的存在。褚辰昨夜没有让锦娘
侍寝,这已经让她很不安,看见正经大奶奶这般高洁雅致,更是有些心慌。
她现在的身份很是尴尬,府上的人也只唤她一声‘锦姑娘’,换言之,就是没有任何名分的女子。
若素侧身之余,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她未留意,由丫鬟搀扶着踏入华盖宝马香车。
除了带上了些衣裳香膏之类的,她让巧云悄悄将藏了银票和地契的宝箱也带上了。
万一这一趟回不来了,总得找出路。
这一点,文天佑说的没错,她向来不会让自己无路可退!
大雪封天,路况并不是很好,马车行驶缓慢,又加之天黑路滑,直至后半夜才在一处田庄停下。
若素下马车时,又感觉到锦娘在看着她。
此番夜行无疑是避难,他褚辰竟然连个青楼女子也要带上!还真是够‘痴情’的!
若素心里头窝着火,很是奇怪,原来因欺骗了褚辰而产生的愧疚也没那么浓烈了,她是长房长媳,所住的屋子和侯夫人是一个等级,其他女眷就没那么幸运了,田庄的房舍和镇北侯府的琉璃朱
瓦实在是没有任何可比性。
故而,锦娘的屋子就更加简陋朴实。
眼看就要到五更天,侯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田庄的仆从早就烧好了地龙,伺候着她就寝。
侯夫人想了想还是让人把若素也叫了过来,想想今日瞧见儿媳孤落清冷的小模样,心里头也怪心疼,愣是叫她歇一处。
“母亲,您怎么还不睡?”若素见侯夫人穿戴整齐,坐在炕上拨弄着念珠。
侯夫人叹了口气,许是累了,语气特别轻柔:“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今晚举家出府是为何事?”
她观察着若素的脸色,见没什么情绪波动,欣慰的叹道:倒是个有胆识的,不愧是我镇北侯府的长媳。这一点乔若云是半点也赶不上,今个儿还想着要回乔家避风头!
侯夫人又道:“眼下正是成败的关键,我儿.....褚辰他七岁去卫所历练,十岁起就担负了家中庶务,少年的解元,没几年又中了状元,我记得那年侯爷被鞑子围困,先皇迟迟未下令救援,他
就亲自带着家中护院赶往大同,那一去啊,就是三年.....回来时浑身的是伤。”
说着,侯夫人破天荒的拉起了儿媳的手,这小手握在手里,触感极好,柔弱无骨,还泛着清香,难怪长子总爱牵着她。
“夫妻间哪有隔夜仇?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就把那女子发卖了,你心里莫要添堵。”侯夫人难得语重心长:“褚辰这些年也不容易。”侯夫人唤褚辰的名字习惯了,多年来一直直呼其名。
若素微微动容,世家中,哪有婆母不想让后院开枝散叶的?褚纪不是也有妾室么?可侯夫人竟然还站在她这边,想让褚辰洁身自好。
她笑了笑,突然觉得侯夫人周身笼罩着慈母的光环,这让若素大有好感:“母亲....儿媳省得了。”
可惜啊,他褚辰从头到尾喜欢的人并非是她。
她自己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隔夜仇么?
她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仇。
有的也不过是冷淡,漠视,也或许有鄙夷吧。
屋里头点了安神香,若素几夜未睡好,眼下又离开了与褚辰成亲的新房,看不到他冷绝的脸,她便睡的特别踏实。
第二日醒来时,面色红润,娇若海棠。
脸上更无惊惧之色,有的只有泰然,贤雅和清风自来的安心处之。
相比而言,乔若云和褚兰,褚纯两姐妹就一夜的殚精竭虑,至于魏茗香和锦娘,她二人碍于身份,只能住在后罩房,连前厅都不得踏足,不过眼下情况也不太好。
京城里传言肆起,失踪多年的大皇子领兵返京,眼看就要杀进皇城了,江山易主,她们就成了罪妇,轻则发配军/妓,重则脑袋落地。
谁能不怕!
也就那没心没肺的大奶奶才能想得开,小小年纪,亲眼看着夫君带了新人回来,竟不哭也不闹。
若素陪着侯夫人用了早膳,就在田庄子里四处转了转,这庄子很大,有好几处三进的院子,甬道上虽铺了青砖,可没走一会,鞋面就被雪水浸湿了,墨殇一直在她身后几步远处,他看见那双荷
花色绣鞋被浸湿后,颜色加深,皱了皱眉,欲要阻止,却还是什么没做,只是紧跟着,寸步不离,这是主子交代过的,大奶奶机智过人,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不见了。
日头出来了。
照的满目璀璨。
若素发现田庄看上去唯一特点就是广,大。
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多处机关和影卫,她若想出去实在不容易。
她走了许久,尚未找到任何出口,墨殇知道她的心思,抿了抿唇,仍旧低着头,只是‘盯’的更紧了些。
晌午过后,褚辰仍旧没有露面,京城的消息也没法及时传过来,整座田庄皆是人心惶惶。
到了下午,屋檐下开始结了冰锥,一阵悠远的琵琶声传来,透着入骨的幽怨,声声挠人心扉,让人听之不免伤感动情。
众人眸色一怔,就想起了褚辰带回来的那个青楼女子。
这时,侯夫人等人在前厅打麻将,她本想宽慰几句,就听若素冷冷道:“糊涂,是嫌咱们侯府躲的还不够远,她是想把旁人都招过来?”
众女卷闻言,面色惊诧!
说的没错!
眼下能低调就得低调,保不准京城那头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她们,捉住了褚家女眷,镇北侯和褚辰就是瓮中之鳖了。
侯夫人脸色一变,厉声道:“没脸没皮的东西,以为这里是她秦满楼呢!来人,给我把人关起来,砸了她的琵琶!”
若素没想到侯夫人竟是这般雷厉风行的婆母,她无心针对锦娘,只不过说了一句常理之话。
很快,锦娘被粗使的婆子关进了柴房,私底下又有仆从开始议论。
“大奶奶是个厉害的角儿,瞧瞧人家,一句话就让夫人收拾了大公子的美/姬。”
“可不是么,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招就是快,恨,准。”
在田庄躲难的日子乏善可陈,若素有意无意的在墨殇面前打听了京城的消息,还特意拿了趣÷阁纸让他去些。
可墨殇就是个硬石头,只字不‘写’。
第五日的清晨,田庄的积雪也消融的差不多了,紫竹林里有野兔出没,若素借着打野物的借口,将墨殇引到暗处,就道:“你说也成,那我问你什么话,你点头或摇头就成了。”
墨殇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眼前有抹奇艳从他眼底飘过,他忙又低下了头,不敢与若素对视,遂点了点头。
经不住她几日坚持不懈的追问,眼下他只得妥协。
若素见他已服软,抓了机会,就问道:“侯府这次当真有危机?”
墨殇点头。
若素知道墨殇警惕性很高,他性子沉默,就越是提防,于是,她就先问了一个浅显的问题,一个众人皆知的问题。
接着又道:“你们主子...他可有危险?”终究还是在意他的,褚辰让侯府搬空,是拿出了什么样的心态了?她不敢想,她虽想着和离了,可到底还不想让他出事。
归根到底,总觉得一开始是她骗了他。
墨殇顿了顿,再度点头。
若素心一紧,任由竹林深处吹来的冷风拂着她披风上的白色绒毛,好半晌才低低道:“这座庄子有出口么?”大门进来时已被封死,断是出不去的。
墨殇赫然抬头,就看见狡黠如漫山野蔷薇的大奶奶眼眶微红。
她说出这样的话,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是拿出了万般不舍。